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烟火里的父影

来源:运城日报时间:2025-06-17

朱海斌

暮色漫过南方窗棂时,北方晚霞里总叠印着两道身影。他们曾是我生命中两座苍翠的山,如今在岁月长河里风化出嶙峋的轮廓——我的父亲与岳父,两位把人间烟火熬成诗篇的老人。

烟味里的岳父,气息是嵌在时光褶皱里的。廉价香烟在指间燃着半截摇摇欲坠的灰烬,烟草的辛香混着汗碱的咸涩,在洗得发白的棉布褂子上酿成独特的岁月味道。这味道曾在厨房蒸汽中翻涌成云,在自行车轮卷起的风里飘成细线,成为我们归家时最先触到的生命路标。

他黧黑的面庞刻满与煤炭公司的半生情缘。住在解州镇居里的年月,院门外每串脚步声都让他凝神琢磨:准是邻里缺炭了。那时他总为手中的煤票感到自豪,更因从未让乡邻失望而欣慰。中山装口袋里洗不掉的钢笔痕迹,还留着机关岁月的温厚印记。

“海斌,海斌——”他唤我时,声线里总煨着灶膛的暖意。话音未落便抄起竹编菜篮往巷口疾走,归来时自行车前梁总挂着刚出锅的卤猪头肉,油星在晨雾里泛着琥珀色的光。我们对坐小方桌时,他总将肥瘦相间的肉片夹进我碗中,自己却抿着寡酒轻笑。烟圈在昏黄灯光里绕成圆环,他讲起下乡时的风雪夜路,烟灰簌簌落在粗瓷杯沿。我望着他被烟火熏黄的指尖忽然懂得:这人间至味,原是浸透汗碱与烟草的温情褶皱。

父亲的清晨是被竹帚唤醒的。第一缕晨光掠过青瓦时,他已在庭院扫出满地碎银。竹帚扫过青石板的簌簌声,与劈柴的钝响、煤炉的噼啪声交织,在晨光里织就生活的锦缎。他侍弄的月季总在谷雨时节爆开朱砂色花盏,薄荷盆里的清芬能漫过整个上午。最难忘是他在校门口的模样:手背在身后立在马路边,目光在穿校服的孩子间梭巡,若看见孙儿攀折花枝,便从喉头逸出轻“嘿”一声,眼角皱纹里却藏着未绽的笑意。

他的爱如老井深水,沉静得听不见波澜,电话里翻来覆去是那句“吃了吗”,末了总添一句“好好的哦”,尾音拖得很长,像系在电话线那头的牵挂。有次加班晚归,见他坐在客厅灯下,膝头摊着我童年的相册,枯瘦的手指正摩挲着泛黄合影,指尖在我幼时脸庞上停留许久。那一刻忽然惊觉,他所有的千言万语,都已泡在岁月的陈酿里。

迟暮的河流,命运在他们暮年铺展相似的河床。岳父病重时,失禁的秽气曾让病房蒙尘,我用柑橘香的皂液为他擦拭,温水漫过他枯瘦如柴的脚踝,看皱纹里的浊垢随水流走。当满室漾起清爽的柑橘香,他枯瘦的手指自然攥紧我的手,浑浊眼窝里闪过一丝清亮——原来尊严可以在温热的水流里重新舒展。

而父亲的糖尿病如藤蔓悄然缠上双腿。一次我捧起水盆欲为他擦身,他却像受惊的幼兽般躲闪,最终只肯将脚探入水盆。我蹲在床边揉按他肿胀的脚踝,指腹触到松弛皮肤下突突跳动的血管,忽然想起幼时他背着我踩过积雪的冬夜,那时他的脊背曾是我整个世界的屋檐。如今他连接受照顾都带着羞赧,让我在水盆蒸腾的雾气里,看见时光投下的苍凉倒影。

守在父亲床边的那晚,听他沉睡时微重的呼吸,像老旧座钟的摆。我替他掖好被角,指尖触到他手背上密布的老年斑,忽然意识到:我们终将在时光里松开紧握的双手,那撕裂般的痛感,是生命必经的功课。

在岳父临终前的日子里,我们从前到后使出浑身解数,千方百计算计着不让人生留憾。可如今回想,并非我们付出了多少,而是那些侍疾的时光,早已成为我们全家享受人间烟火的最美片段——这短暂的光阴,早已在记忆里凝成永恒。

这人间烟火里的两位父亲,用不同的方式教会我:父爱从不是巍峨的山,而是浸透汗碱与烟味的晨昏琐碎,是藏在“好好的哦”背后的星河流转,更是当他们化作烛火时,我们借着那束光前行的勇气。

在前行的光芒中,每一步都踏得坚定;在记忆的港湾里,总有温暖与榜样的力量生长。他们的身影在烟火中渐次模糊,却在我心底凝成永不熄灭的灯,照着来路,也照着归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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