向云追思 杰韵远长

高 斌

冯向杰老师离我们远了，可思念如潮水，越涨越高，越漫越广。人常说，失去才知珍惜，而我与冯老的情谊，是在拥有时便深深扎根，即便如今阴阳两隔，这份感情依然跨越时空，绵长悠远。

仰望：丹青里的山河与风骨

2017年，我到平陆县工作，与当地文人墨客的交集中，偶然邂逅冯老的作品。无论是意境深远的人文画，还是栩栩如生的写实画，每一幅都震撼着我的心灵。那辛辣的线条，如钢刀刻进宣纸，勾勒出世间百态；奇特的构图，似神秘的密码，藏着无尽深意；丰富的内涵、深远的寓意，更像一片深邃的海，让人探不透底、望不到边。

人生遗憾如影随形，在平陆的日子里，冯老多次前来采风，我却因修为不够，未能聚首，错失了无数向他学习的良机。后来才知道，冯老对家乡爱得深沉，对黄河更是魂牵梦绕。他的故土系列作品，是游子对故乡的深情告白，是笔墨对故土的执着挽留，更是一位画家对家乡义不容辞的责任。

那时的我从未想过，河东大地竟藏着这样一位丹青妙手。冯老的作品，就像他的人格，低调中透着深邃，个性鲜明却又能引众人共鸣。有的画作气势磅礴，如滔滔黄河水，奔涌着生命的力量；有的画作静谧温柔，似袅袅炊烟，诉说着人间烟火。他画尽人间百味，写透民间疾苦，却始终将内心的善良与温暖，毫无保留地展现在世人面前。高山仰止，景行行止，冯老的艺术成就，早已在丹青史上镌刻下独特的名分。

相望：初见时的惊鸿与温暖

未曾谋面的日子里，对冯老的渴望与日俱增，这份渴望，最终化作相遇的守望。2018年9月，我在微信朋友圈得知冯老在福寿屯小住，欣喜若狂，立刻联系小华老师确认消息，并约定时间领我前去拜访。

那是一个阳光温柔的周日下午，4点多，我们驱车来到福寿屯。冯老的家刚刚改造过，简朴中透着温馨。凌霄花顺着墙头攀爬，像一群好奇的孩子，探出头来张望来往的客人。对面照壁墙上，挂着冯老用左手自刻的牌匾“抱朴守拙”。这样一块陈旧的门板，在冯老的妙手下重获新生，承载着独特的艺术使命。

走进院子，冯老正和爱人张远老师陪着几位客人，在堂屋前的廊架下喝茶聊天。听闻有新客到访，冯老立刻起身，热情地到门口迎接。眼前的冯老，身形清瘦却透着一股神气，花白的头发整齐地梳在脑后，高高的个头，配上突出的颧骨，宛如一尊历经岁月雕琢的雕塑，又似一位超凡脱俗的神仙，更是一位令人敬仰的先生。他声音嘶哑，却满含热情：“又来了，还带了新人。”

我们将西瓜和糕点送进堂屋，便围坐在廊架下。张远老师笑容满面地抱出一个大西瓜：“今天人多，切个大的，不然就浪费了。”她一口地道的北京话，脸上洋溢着喜庆，浑身散发着贤良淑德的气息。冯老的刚毅与张老师的温柔相得益彰，一刚一柔，让整个小院都沉浸在幸福与欢乐之中。小华老师向冯老介绍我：“万荣人，在平陆工作过，喜欢收藏，仰慕先生。”冯老一听到“万荣”“平陆”“收藏”，不住地点头微笑，可当听到“仰慕”二字，立刻严肃起来：“不值，艺术无边，学海无涯，常来就好。”

欢乐的时光总是短暂，夕阳西下，余晖洒在堂屋的西墙上，蚊虫也开始捣乱，我们只好转移到堂屋。正堂上方，郑板桥的“聊避风雨”四个大字格外醒目，仿佛在诉说着今人的豁达与古人的无奈，也传递出一种回归故里的淡然与恬适。冯老自称山人，堂屋门上挂着贾平凹大师书写的“山人居”匾额。我想，冯老心中的那座山，或许就是故乡所在的“双嶷山”吧。传说二郎神担着太行山、中条山与太阳赛跑，鞋中的塘土倒成了双嶷山。而冯老，何尝不是如二郎神一般，一头担着艺术，一头担着人格，在艰辛而漫长的道路上奋力前行。他西安求学，北京求职，每一步都走得艰难，却从未停下攀登的脚步。他与生命赛跑，为艺术助跑，一生热爱体育，《生命之舞》便是最好的见证，故土情、淡泊志，早已化作他心中永不磨灭的山峰。

屋内弥漫着墨香，更有一股令人肃然起敬的肝胆之气。冯老与我们围坐在一起，毫不吝啬地夸赞立民老师的小写意进步显著，鼓励小华的篆刻传承有序。见冯老兴致正高，我鼓起勇气拿出准备好的奥运主题信封，请他签名留念。冯老欣然应允，走到画案前，寥寥数笔，便以独特的速写风格，让邮票上的人物鲜活起来。那笔触，力道、味道完美融合，画面、签字、图案浑然一体，最后还认真地盖上指甲盖大小的印章。在场众人无不赞叹，我更是如获至宝。

临近傍晚，张远老师提议去饭馆吃饭，大家都知道冯老习惯晚上不进食，便纷纷告辞。返程车上，大家争相传看冯老的作品，都说我得了传世珍宝，那份喜悦与自豪，至今难忘。

守望：岁月里的牵挂与承诺

自那次相遇后，微信成了我们沟通的桥梁。随着了解的深入，信任也在不断加深，年龄的差距丝毫没有阻碍我们成为忘年之交。通过微信，我知晓了冯老在北京治病、在海南疗养的经历，张老师悉心地照料，还有来自五湖四海的问候，让冯老逐渐康复。

记得有一次，我向冯老表达了想收藏他《陋室铭》书法作品的愿望。没想到，冯老竟为此在海南苦练肢体力量，坚持要在春节前完成。当我在春节前夕收到那幅六尺大作时，泪水瞬间模糊了双眼。那是冯老用左手书写的作品，拙朴中透着大气，每一笔都饱含着他的心意。我拨通电话致谢，冯老却说：“怕误了你的陋室铭专题展，康复期间没有写好。”可时至今日，专题展未能完成，冯老言出必行的作风，却深深印在了我的心里。

在往后的交往中，冯老总是慷慨地送我画作。他说：“别人求我的画有多个目的，你拿我的画就一个目的。”因为这份信任，冯老将许多精品之作托付给我，其中最珍贵的，当属20世纪80年代天津美术出版社出版的《体育速写集》原稿。冯老被誉为“中国体育画家第一人”，这份第一手资料，承载着他的艺术心血，如今却交到了我这个毫无血缘、只有情缘的收藏者手中。这是何等厚重的信任，又是怎样沉甸的责任。

奢望：未竟的约定与永恒的思念

2022年6月中旬，得知冯老因病再次住院，我心急如焚，与永济许老师约定前往探望。因诸多原因，直到6月30日才成行，好在冯老已出院回家。7月1日，我们来到冯老家。

眼前的冯老，消瘦了许多，说话已十分吃力，但见到我们，眼中满是喜悦，兴奋之情溢于言表。说起离开重症监护室的经历，他满脸幸福；谈及因大意丢失精品专题《黄土情》，眼中尽是懊悔，却又坚定地说：“等身体恢复了要重新绘制。”看着他坚定的眼神，我既心疼又敬佩。为了不影响冯老休息，我们短暂相聚后便依依不舍地告别。张老师一直把我们送到大门口，一路道谢，还相约明年天气暖和回福寿屯。那时的我们，满心都是对下次相聚的期待。

谁能想到，一年后，我们真的在福寿屯相聚了。可这次相聚，却是为了纪念冯老，慰藉他的在天之灵，完成他未了的心愿。冯老对家乡的热爱，早已在他的行动中体现得淋漓尽致；他的艺术成就，无须多言，早已熠熠生辉；而他的遗愿，我们定当竭尽全力去完成，这便是我们对他最好的告慰。

冯老生前喜爱启功先生曾书写过的一副对联：“若能杯水如名淡，应信村茶比酒香。”这份淡泊名利的格调，不仅是冯老一生的写照，也成了我们心中向往的境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