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源:运城晚报时间:2025-06-13
□武青山
夏日的风掠过麦田,一缕艾香勾连起岁月深处的温情。黄河拐弯处的这片土地,沉淀着世代相传的烟火记忆。
一
妻子与邻家姐妹围坐在院子里,各色珠子、香草、朱砂罗列,五色丝线在指间翻飞,绣针穿过绸布的声响里,四叶草香包缝着四季平安,石榴寄托多子多福,小巧的葫芦香囊寓意“福禄双全”。幼童手腕系着“馄饨儿”,是老辈人给予的祈福礼俗。
三角梅晕染了傍晚的风,夕阳的光晕透过芭蕉叶,落在姐妹身上,窃听着她们唠唠叨叨的絮语。墙外有脚步声起,3位年轻人搀扶着鬓角染霜的老者在小院门口驻足,女孩一口普通话里带着爽朗:“我们从甘肃西河来,找爸爸的老同学武云山。”
我赶紧上前:“是我大哥,您是?”
“我是朝霞。”这位大哥回话。
原来是我孩提时的老哥哥,他的目光打量着我,突然喊出我的小名——那声音像把生锈的钥匙,“咔嗒”拧开了40年的时光封印,一种久别重逢的惊喜涌上心头。
女孩述说着,他们是怎样自甘肃西河过来,为了父亲归乡的心愿,7个多小时跑了1000多公里路,不曾歇脚,到了村子里已是夜色初上。
“近乡情更怯,不敢问来人。”老老小小走了半个村子,未曾看到一个熟视的人。女孩说:“运气真好,一下子就问到地儿了。”
大哥已去世,遂邀至我家,握手相谈间,有太多的话要说,却不知从哪开头,七七八八、零零乱乱地随意拉扯着,说起他同龄的那些人,回忆着各自老屋子的模样,那一幕一幕场景,在我们的思绪里慢慢清晰。
可惜的是,他熟悉的几位同龄人,故去的故去,在外的在外,已是少小离家老大回,儿童相见不相识了。
朝霞大哥一家子原本不是我们村子里的,后来他们迁走了,再也没有回来。他们家人说话调调跟我们不一样,他们家跟我们这个小村有着怎样的渊源?
朝霞大哥兄妹五个,他排行老二,大姐彩霞,三妹红霞,四妹艳霞,五妹云霞。云霞大我一岁。彩霞姐见的少,过年时村里演节目,彩霞姐正好回来参加,她舞跳得好,喜欢打篮球。我总觉得她是城里人,很洋气。
最幸福的事,是多年不见,却不疏离,彼此有许多话想说,这大概就是最浓的亲情吧!
陪同而来的仨年轻人,是朝霞大哥的儿子、女儿和女婿。三人看着我们俩话语间的熟悉,倾听我们的故事,仿佛他们也是这个小村的熟客,并不觉得陌生。
二
朝霞大哥谈起他家的变迁,是怎么来的小村,走了以后生活的变化。
20世纪60年代末,因为国家发展需要,城里人下到农村支援建设。朝霞大哥一家人响应号召,从甘肃陇南西河千里迢迢奔赴山西,落户在了我们村。
40年前,我们村子只有一条东西大街,大街南边是一条不算宽绰的巷子,拢共有5户人家。靠近西边大路的是代销店和保健站,然后就是我家,与朝霞大哥家紧挨着。
大哥一家与村里人一同手握锄头镰刀,背拉肩扛,在田里劳作,与大家伙一起修筑村北洞崖河河堤,也一起奋斗在工厂建厂工地上。
由于勤劳,赢得了村里人的尊重,他们与人为善的性情,更是让邻里愿意相处。贫困的生活,大家相濡以沫,情意浓浓。麦黄时节,母亲酿醋要借用朝霞哥家里的醋缸。醋酿好了,朝霞哥家拿手的葫芦瓢漏玉米面糊糊小鱼儿,淡醋烧开,拌上葱花,大人小孩敞开了吃。
两家相近,交往就多一些。我与他最小的妹妹甚好,上学时要相约着去,我印象中最深的,是云霞的红头绳在风里一跳一跳。
房屋后面有两丈来高的沙埝,朝霞和我大哥各自带上一帮小孩,分别扮作八路军和日本鬼子打仗,一时间沙土飞扬,冲杀呐喊声不绝,大家混杂在一块儿,玉米秆做的机枪都折了,勇敢的八路军战士抱着日本鬼子从埝上滚到埝下,头发上沾满苍耳子,妈妈做的土布袄脏兮兮的。
村外的田里,有一种叫禾鼠的小动物,毛茸茸的。远远看见人,挺起身子,前爪半握于胸前,吹起响亮的口哨,声音清越可传于半里之外,孩童们也用手捏了下唇,吹声呼应。
这是春秋时就有的礼节。
每年的五月初五,也就是端午这天,是禾鼠分家的日子。
禾鼠在河边沙堤斜坡处挖一竖洞,然后折向后上方五六米处,钻出地面,“狡兔三窟”。朝霞哥和我大哥带着我们一群小孩子,挑着水桶,到头一天追踪好的禾鼠窝边,水灌入洞穴,静等它出来,小孩在后门等着呢,防它逃走。
小东西惹人喜爱!捉了养一只,些许日子就会成为好伙伴了。现在我们懂得爱护它们,我们少时难看到的刺猬、山鸡多起来了,就连松鼠也光顾村子了。
朝霞大哥说,村子虽然不是他出生的地方,但在心底早已是难以割舍的故乡。他7岁到村里,17岁时离开,少年时代最美好的时光都留在了小村,多少次梦回小村。大哥现在儿女成人,儿子做了法官,女婿是一名医生,虽说是人生圆满,家业有成,但这一份思乡情一直萦怀,退休后,这份念想愈切,遂与孩子们驱车归来。
看到门前老大队部的老房子,那是小时候上学的地方。朝霞大哥谈起了晚自习课上,李文茂老师那根长长的烟袋锅上,火星子是那么亮。
朝霞大哥说,岁数老了,那些年小伙伴一起干的事,总是在梦里出现:一群衣衫不整的孩子灌禾鼠、下水塘,去摘杏子、摸西瓜,梭草编成绳子绑上桐树叶子井里打水,手持红缨枪在麦场上站岗放哨,晚上躺在麦秸堆上数星星……
这一幅幅画面,在我们的脑子里定格。
三
当年,我父亲是村里的党支部书记,他这次回来,我恰巧也任村里的党支部书记,一切好像没变。我介绍了家乡这几年的发展,泗交国家级康养旅游度假区成了运城人的康养福地,白沙河湿地公园四季葱绿,夏都体育馆赛事纷呈,水疗中心宾客云集,博物馆正在兴建。四通八达的公路,把家乡美丽的景色镶串在一起,西阴嫘祖、禹王青台、司马光祠、堆云洞、瑶台山等等,几位年轻人听来心生向往,急欲观之。
第二天,陪着他们走进了老屋的老巷子,步量了曾经的院子,那条沙埝已没了踪迹,却隐隐能听见儿时欢笑的回响。大队部土墙上斑驳的标语,纹理粗糙的大门,这个仅存的时光记忆,与我们渐老的身影一同停留在了相册里。
朝霞哥忽然掏出一张泛黄的纸——那是那年他们离开时,卷烟纸写的通信地址。
妻子将新缝的香囊塞进女孩手里,朝霞哥几度哽咽,言到母亲在陇南绣羌纹,到山西改剪窗花,这穿针的手势,是中国人走到哪儿都带着的乡愁密码。
端午是祈愿人们安康的节日,恰好故人重逢,恰好有香囊相送,岂不是情深缘长?这位侄女儿说:“真是来得巧呀!”
年少离家烟雨蒙,归来麦浪已千重。临行前,一句“儿时风光入眼帘,山西故土情万千”,泪湿衣襟,情不自禁了。誓言还要回来,回来时一定要带上彩霞几个妹姊。
那年深秋,陇南来的这户人家像蒲公英飘落晋南。10年后,绿色的火车西去,人走了,魂却生了根。他们虽然在小村待的时间不长,而在我的潜意识里,他们就是小村子的老户人家。
人离去了,漏鱼儿的葫芦瓢还在,它们,收到了故人的讯息,小村的吹过的风里,洋溢着浓郁的甜香。
为什么思念这么浓,是因为我们深爱着这块土地。
归客远去时,香囊里的艾草香味悠长。
端午麦黄,家乡的山山水水开始祝福。小院的花花草草,沐浴夏日浓烈的热情。各家束起艾叶,挂至门前,粽叶青青,香味浓郁,品一丝幽香,寄一分缠绵,敬介子风骨。
田地里,金色麦田如海浪起伏,吟唱一首丰收的歌谣,愿我们的祖国安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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