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源:运城日报时间:2025-02-20
■赵光华
麻花是一种大众食品,中国南北方皆有制作。鲁迅先生在《而已集·拟豫言》中即提到江南风物“茶店、浴堂、麻花摊”。苏东坡也写过一首《寒具诗》:“纤手搓成玉数寻,碧油煎出嫩黄深。夜来春睡无轻重,压扁佳人缠臂金。”老人家不愧是大文豪,在他笔下油炸食品成了“美人出浴”。
晋南麻花是当地的一种传统风味小吃。据传,麻花原是宫廷食品,传至民间时为两股面粘在一起的形状。清乾隆年间,一位商人把它带回家乡山西运城,制作出售,食者甚多。后来,这位商人不断改进制作技术,将麻花由两股改成三股,然后拧成炸制,呈金黄色纹绳状。现在运城麻花已端上了全国各地的餐桌,并成为晋南人浓浓的乡愁和深刻的文化记忆。
每年春节前,我都会给身在异乡的同学和朋友邮寄麻花,我一厢情愿地认为,麻花可以让他们回望故乡。
故乡年味浓,每一天都像被涂抹上油彩一样,光鲜亮丽。人们把一年来的欢乐积攒成堆,然后在正月里集中释放。
进入腊月的农村,空气都是甜的。暖阳下,萧瑟的寒风似乎也不再和人们较劲,躲到犄角旮旯藏了起来,如果能飘上一点雪花,那更能增添欢乐的气氛。一场场看似不起眼的仪式顺序上演,人们把喜庆一笔笔勾连,年便渐渐丰满起来,愁苦的情绪被笑容代替,馒头出锅时的水汽氤氲,油炸食品的香味在空气中爆裂。孩子们已经放寒假了,父母不再去纠结他们的考试成绩,娃儿们三五成群,带上自家的看门狗到处“惹是生非”。
炸麻花是我家过年的一项重大活动。一般在腊月二十左右进行。我们弟兄几个都在眼巴巴地望着,父母经过商量咬咬牙说,炸50斤面麻花。欢呼雀跃声一片。那金黄色的美食带给我们味蕾上的享受,让欢乐在唇齿之间持续。过年茶点上最主要的一道食品就是麻花,等到金黄色的麻花整齐地摆放到待客的搪瓷盘中,那种视觉冲击是震撼的。自家晒的柿饼和大枣,从集市上买回来的糖果早被抢完,我们可以放开肚皮吃麻花,口腔和胃被油水尽情滋润着。
炸麻花用的面粉是自家地里种出的小麦。用水将小麦淘洗干净,挑出麦粒中的小石子,然后晾干,父亲带着我们用小平车驮着麦子去生产队磨坊。父亲被前呼后拥,孩子们个个精神抖擞,像凯旋的将士。如果是蒸馒头用,面粉就要白一点,多留一些麦麸给大牲口添料;炸麻花用的面黑一点也无所谓。炸麻花用的油也是自家生产的。母亲把收获的棉花脱了棉籽,卖成皮棉,把棉籽炸成油。虽然籽棉能多卖些钱,但是大部分家庭都会留一些棉籽,这样一年的食用油就解决了。我的味觉和嗅觉从小便被棉籽油的香味浸润着,以至于对菜籽油、芝麻油等其他油脂有点排斥。我的味蕾对棉籽油产生了记忆,不管是炒菜还是调制凉菜,如果换了其他食用油,一闻便知。
炸麻花的前一天晚上,要请村里会炸麻花的年轻手艺人来家。第一步是和面,将碱面和盐水用水化开,倒入面粉,糅合均匀,盘卷起来,抹点油醒着。盐可以激发面粉的韧劲。揉面是力气活,面团被反复揉搓、拉扯后,面团变得筋道十足。第二步是下剂子。每个小剂子分别搓成长条,码在盆中,码放一层,刷一层油。醒好的面团被搓成长条,然后被抻长,对折上劲,最后再三折,用手轻轻一滚,麻花便自然成型。第三步是入油锅炸,油六成热,用筷子轻轻拨动,待其浮出油面,捞出放凉即可食用。
第二天清晨,父亲早早就把钢炭大铁炉生着火,撑起枣木大案板;我们在父亲的指挥下,摊起晒棉花用的竹苇凉席,静等搓麻花的师傅进门。
油锅里冒着烟气,白色的麻花儿慢慢变色,直到变成金黄色被捞出。晾麻花是孩子们的事,大家乐此不疲,一扭头一根麻花便下肚,直到肚皮撑成鼓。
孩子们被允许坐在案边学习搓麻花,并吃掉自己搓成的麻花。等到从油锅里捞出最后一根麻花,已经日过正午。母亲准时将四道菜端上桌,海带丝拌粉条、葱炒鸡蛋等。那时候不用给搓麻花的师傅出工资,一盘猪头肉和两壶酒就是人情。父亲陪着喝,喝着喝着,两个男人话就多了;喝着喝着,搓麻花师傅眼角渗出了泪,外出打工的艰辛滴进酒杯;提起刚过门的媳妇,他又笑了。大家说起村里一年来发生的故事:谁家盖起了三间大瓦房,谁家上大学的孩子衣锦还乡,谁家的老人身体还硬朗,谁家成了今年村里的“万元户”,聊的全是开心的话题,所有的情绪都被“年”包裹得阳光灿烂。
为了防止老鼠偷吃,麻花被装在一个大竹筐里,挂在门房的横梁上,孩子们的目光会每天光顾那个大竹筐,母亲总是唠叨着让我们少吃一些,要坚持到农历二月初二“咬蝎尾”这一天。
那时候走亲戚会带两样东西,一样是自家蒸的大白馒头,另一样便是麻花。如果哪家的馒头黑,会被认为是今年光景不好,麻花就不一样了,面黑一点也看不出来。那个年月能炸麻花的家庭也不多。有的人家从麻花店里买上一些,平常舍不得吃,出门走亲戚和待客撑门面才拿出来。
湖北的小麻花、天津的蜂蜜大麻花也很好吃。但没有我们晋南麻花的味道,尤其是儿时在家炸麻花的味道。
如今农村已经少有人在家里炸麻花了,那个场景也大概率不会出现了。现在各种食品琳琅满目,人们不再钟情于麻花。单位里每年发福利都有麻花,我打开包装尝一口,便不再吃了,因为那不是曾经的味道。
炸麻花的场面已经变成影像保存在我的脑海里,在那个简陋的年代,这样简单的幸福,却让我不曾忘怀。过年这段日子,我一遍一遍打捞曾经的乡村记忆和让我回味的麻花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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