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源:运城日报时间:2025-02-20
■郭俏萍
认识老公之前,我就是山里一个放牛娃,每天破衣烂衫、蓬头垢面地在山里放牛。我家的牛特别能跑,很多时候我一不留神,我家的三头牛,就从这个山头跑到那个山头。两条腿的我,咋能跑过四条腿的牛?常常我撵上牛,牛已吃了人家一大片庄稼。有的乡亲很好,看见我,叮嘱我一定把牛看好。西头水英他爷爷,七八十岁的老人了,站在西头塬上,扯着嗓子冲着山头的我乱骂:嫁汉的,不要脸的……啥话难听他骂啥,塬上干活的乡亲都听得见,气得我坐在山头号啕大哭……
我厌烦透了放牛,我也憎恨透了放牛,我想走出大山打工去,可没钱没路费,没办法,还是在家放牛、干农活了。山里女子,不上学了,就有人上门说媒,给我说媒的,都是山西的。山西那些来相亲的小伙子,千篇一律地说:“山里女子,勤劳能干,吃苦耐劳。”气得我牙痒痒,连见都懒得见他们了。
有个高中同学齐,他来过我家五六次以后开始提亲。他性格温和,是我喜欢的类型。但是他多疑,惹得我暴怒,毫不犹豫地分手了。我不想结婚后活在猜忌和争吵中。我要的感情很简单,就是你对我好,我对你好,过简简单单的日子。我的恋情,还没有开始就结束了。
邻居把我介绍给他的亲戚,是庙坪的,只见过一面,我们两个都没有说话。但是人家父母承诺,结婚后给我在县城开饭店,而我最大的心愿就是有人带着我赚钱。我就答应了和邻居的亲戚订婚,初次订婚的日期定在一九九八年农历五月初六。五月初五下午,我的女同学把我介绍给我现在的老公。见面没有半小时,他说他坐了一天的车,很累,让我帮他洗衣服。我二话不说就帮他洗,他很高兴地围着我转着圈儿。
初次见我现在的老公,他总是温温和和地看着我。我又不打算嫁给他,我就不掩饰我的本性。一起打牌,他总输,把我高兴得手舞足蹈,我给他画王八,还给他的脸上贴满了纸条。婚后,我和老公打牌、下跳棋,一次都没有赢过,他说那晚他一直算着咋输给我,咋把我骗回家当媳妇。我兴高采烈,像个小孩子,他说这么活泼的女孩子应该好相处,没啥坏心眼,认定我就是他媳妇儿。
打牌打到夜半鸡叫,同学让我们两个谈话,她说走走过程。夜深沉,窗外乌黑一片,公鸡扯着嗓子在叫,我莫名其妙感觉一阵悲凉,我站在窗前,也不管给他一个背影礼貌不礼貌。
他没有像别的山西男人那样一上来就说来找吃苦耐劳的女子。我走到他的对面,两手背后靠着墙冷冷地看着他。他抽着烟,时而抬头微笑着,温温和和地看着我和我说话。我才发觉他还有几分帅气。他时而又低下头,神情似乎又有倒不出的悲伤,而我,竟然莫名其妙地有点心疼他。在一问一答的过程中,我们两个好像熟络起来。
他说:“嫁给我吧。”我说:“不去,山西太远了。”他说:“哪里黄土不埋人,嫁哪里都不是一样的。你放心,我会对你好的。”一句“我会对你好的”,我的头皮忽然发麻,眼泪就下来了,他也哭了。没有考上大学这一年,我受尽了嘲笑,又想想邻居给我介绍的那个小伙子,他看都不看我的眼睛。我决定悔婚。
第二天早上,我的悔婚让父母气炸了。邻居来到我家好言相劝,我就是不听。一边是热乎乎的情意,一边喊着定亲却连人都不见,我当然喜欢热乎的。
老公买着四件礼,带着同学爸爸,直接上门提亲来了。父母不同意。老公又第二次第三次登门。他来到我家,我去提水,他默默接过我的水桶;我去地里干活,他默默接过我干的活,他说:“你跟了我,以后这些体力活我保证不让你干,体力活,是男人干的活。”我担不动玉米,用蛇皮袋子背,我背的玉米他能一手提着。在我家他几乎不说话,就是默默地干活,用我妈的话来说:“干活就像一头牛一样,不言不语,吭吭哧哧三下两下就干完了。”看着他忙碌的身影,我的心里感觉很踏实。
左邻右舍都夸他是个实在人,他长得黑,母亲总说他黑得和驴蛋一样,总有人对我妈说:“男人么,黑白无所谓,给娃找个实在人就好。”我的父母就是不同意,他们嫌远。最后父母给我下了死命令,他敢登门,他们就把他撵出去!
每晚的洛河边,我和他依然偷偷地约会。我从家里用纸包点洗衣粉,站在清清的洛河里洗头,他蹚着洛河水过来。洛河边很静,虫儿在我们身旁草丛里欢快地歌唱,我披着一头湿漉漉的头发,窝在他的怀里,听他带着山西口音的普通话,半土不洋地对我讲他的家人、他的初恋、他的家庭,讲他对未来的规划。他的规划里有我。他说:“萍,靠天靠地靠老子,不算是好汉,我要凭我的努力,让你跟了我,即使今生不能大富大贵,也要让你衣食无忧。”他的话让我心里热乎乎的。
明月夜,一轮明月从山间缓缓升起,杨柳倒映在清清的河水中,鱼儿从水中蹦出来,如同我们煎熬的心。我们手牵手徘徊在洛河边,愁肠百结。父母不许他登门,我们彼此又舍不得放手,该怎么办呢?他让我找个能对父母说得上话的人,替我们出面去给父母说情。
那年夏日的一个下午,他买着礼物,我带着他,我们一起去街上看我的淑芳姨和姨父。淑芳姨是母亲的好友,亲如姊妹,姨父又是我初中的地理老师。姨父和姨很热情,但是姨父把他单独带到了一个房间,不许我进去,他们整整谈了一下午,至今我都不知道他们谈的啥?最后我姨父给我说:“这娃,实在,是个好小伙。”我姨和姨父,跑到我家,又和我的父母谈了几个小时。父母终于点头,同意先到山西看看,就是我们洛南人说的初次看家。
我和老公迈出胜利的第一步,去山西,我连一件像样的衣服都没有。老公说他带我去县城买衣服,我立刻拒绝了。我说:“我们还没有订婚,你如果帮我买衣服,我们婚事不成,我没有钱退你。”他说:“就是婚事不成,就凭你对我的情意,我都该给你买衣服,钱,我都不要。”我还是拒绝了,如果他帮我买衣服,惹怒了父母,我和他的婚事没戏了,再没有人能帮我们说上话了。
我妈从我淑芳姨那里借了20元钱给我买衣服。街上转完了,只有一件粉色衬衣适合我的年龄。母亲花了10元钱买下。这衬衫,领子两边一长一短,扣子无法扣,走起路来忽闪忽闪的。90斤的我,穿上宽大的衣服、一条半新旧的白色裤子、一双半新旧的布鞋,和我的父母,跟着我现在的老公,去山西婆家。
从柏峪寺坐车到洛南县了,老公又缠着我要去买衣服,他说他的媳妇,就要打扮得漂漂亮亮的。客车在秦岭山里如蛇一样穿行,两边是高山,一边是悬崖,汽车顺着山根而行,两车迎面而来相互避让时,很多次我都感觉车轱辘在空中,吓得我大气都不敢出。车刚出秦岭山,我妈在车上就甩了我两个耳光。她说:“这么远,跑这么远干吗?跟上你,坐车把人都受死了。”
从永济市下车再倒车到万荣县荣河镇,公公带人把我们接到镇上。我感觉自己穷酸到了极致,我也感觉自己丑,可是公公满脸喜欢。老公说村里孩子都怕他爸,奇怪了,我看见他一点都不害怕。
来到婆家,婆婆和大姐、表姐已经做好了饭,整只鸡、猪头肉、牛肉,一桌子都是肉,很是丰盛。主食么,却端上来黑乎乎的面条。陪酒的叔叔赶紧解释,那是荞麦饸饹面,专门为我们买来的地方小吃。丰盛的饭菜并没有让父母高兴,他们把我带到村口的沟边。看着一道道梁一道道沟的黄土高坡,我妈对我就是一顿揍。那时候,我还处在叛逆期,我想嫁得远远的,过好过坏,也没有人知道,也听不见别人的嘲笑。
到老公家第二天,大姐开来她的三轮车,要和三姐带我出去转转,让我看看黄土高坡上的风光。我和表姐坐在她的三轮车的车斗里,黄土高坡上的景色尽收眼底。那是和我们秦岭山里不一样的景色,黄土高坡,陌生而厚重,让我也有了一种天高地阔的感觉!
没有想到,姐姐把我带到荣河镇,要帮我买衣服,我坚决不买。姐姐说:“放心,婚事成不了,姐姐都不要衣服钱,这衣服,是姐姐送你的。”就这样,大姐给我买了两身衣服。我立刻换上了一条黑裤子、黑色的薄秋衣、白色的马甲,皮鞋是我挑的,黑色圆头带带子的平底皮鞋。换上新衣服的我,站在镜前,我都不敢相信镜中的就是自己。回到婆家,老公看着我没有说话,只是眉里眼里都是欣喜!邻居们都来看他带的媳妇,夸我漂亮。从小到大,第一次听到别人夸奖我漂亮,第一次听到那么多的夸奖!
也许是公婆和姐姐招待得好,也许父母看我铁了心地要嫁山西,在同学爸爸虎山叔和宝民叔努力说合下,父母终于点头答应了我们的婚事!我和老公历经三个月,从夏天到秋天,终于熬到了胜利——我们订婚了!
岁月悠悠,我和老公牵手相伴已经23年了,他没有大富大贵,但是体力活从来不让我干。很多时候,看着身材发胖的老公,我的脑海里总是浮现出他年轻时候的模样,穿着绿白交织的格子衬衫,站在洛河边的大柳树下,看见我来,咧着嘴笑了……忽然想起三毛的《橄榄树》:“不要问我为什么要去流浪,流浪远方,为了梦中的橄榄树,为了天空飞翔的小鸟……”
我为什么跟了老公,我就为了他对我说的那句话:“我会对你好的!”我才把自己赌给他,但愿君心似我心,今生不要辜负我的情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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