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心与本色的表达——读王秀梅《贴地飞行》

□宁志荣

王秀梅从文圣之乡远嫁武圣之乡，多年来，她怀着对缪斯的挚爱，书写了一篇篇美丽的华章。《贴地飞行》是她的新散文集，共分三辑：大地留痕、烟火真味、在场叙述。散文之于她，是流淌在血液里的真情，是融入生命的书写。有人问她假若人生有三种版本，诗歌、小说、散文，你希望是哪一种版本？她坚定地说散文，希望“这一辈子，是一篇还能勉强看过眼的散文，或者说，我把自己的人生过成了一篇散文。能活到这个份上，此生足矣”。这种对散文的执着，是她散文创作不竭的源泉。

王秀梅怀揣对美好人生的向往，到了晋南文化积淀深厚的小县城，她是如何继续文学之梦的呢？在铝厂繁忙的工地和嘈杂的车间，晚上是昼夜不舍的黄河，这或许与她向往的世界有差异。然而，生活的磨砺和艰难，并没有熄灭她心中的文学火焰，反而使她更坚定了理想。她长期从事编辑工作，坚持阅读文学书籍和刊物，书籍的滋养使文学之树长青，始终没有放弃文学创作。桃李不言，下自成蹊。她先后在《人民日报》《工人日报》等报刊发表作品，并获得赵树理文学奖。

一

读万卷书，行万里路。中国散文的一大形式是游记，如柳宗元《永州八记》、王安石《游褒禅山记》等，都十分著名。《永州八记》作为古典散文游记代表作，把偏居荒芜的山水景致，表现出别具洞天的审美特征，受到历代读者喜爱。王秀梅的游记散文写山、写水、写草原、写名胜，博物洽闻，通过细腻的观察，抓住事物的特征，逼真地反映自然风物。

她写晋南的云丘山、伍姓湖、圣天湖，晋中的平遥古城、晋北的云冈石窟，也写四川的九寨沟、北京的莲花池公园、陕西的忘忧洽川和良周秦汉宫等。如《云深不知处》写的是晋南云丘山景区，其中有一句“看到云丘山的第一眼，所有的世俗杂念刹那间冰融雪消”，究竟怎样的山才能使人俗念尽消呢？我们不由得被文字所吸引，进行一番阅读的览胜体验。《南方有佳人》，所谓九寨归来不看水，水是九寨沟的灵魂。作品把九寨沟各种形态的水，惟妙惟肖，细致入微地描写出来。她写“芦苇海如带蜿蜒，镜海如镜平铺。天鹅海的水似婴孩的眸子一样清澈透亮，海子边的水草浅浅茸茸的绿……”，把水比作带子、镜子、婴孩的眸子，水的色彩、声音、形状、声势，一一反映出来，这种散文确实是一种“美文”，给人一种诗意的阅读愉悦之感。

随着散文创作的繁荣，当代散文创作出现了多样化态势，但无论何种探索，我认为文学的美学特征始终不能放弃。文学作品本身应该为读者带来审美愉悦，如果佶屈聱牙，晦涩难懂，读者则会失去阅读兴趣。美是文学永恒的主题。

二

散文创作不仅在于语言文字的修炼，而且考验着作者的想象力和知识储备。创作是作家的形象思维，是叙事的起承转合，也是对于作者人文修养的拓宽与检验。王秀梅中文系硕士毕业，有着古典文学修养和广博的知识，因而读她的散文一方面感叹于文字的优美，一方面则惊叹于她的见闻广博，把文字与知识完美地结合起来。

《莲遇》是一篇描写北京莲花池公园的散文。也是一次偶遇吧，她来到了似乎不起眼的莲花池公园。她写莲花之美之洁，信手拈来都是与莲花有关的人文故事。那不胜娇羞临水顾盼的莲花，竟然与作者鲁西南的故乡、托莲而生的哪吒、周敦颐的《爱莲说》联系起来，有感于莲花出淤泥而不染，又想到佛教的超脱苦海升入莲邦，赋予莲花以纯洁和智慧，如此饱满的散文写作给人以心灵的洗礼。她写中条山下的伍姓湖，则从中国最古老的五个姓氏“田、陈、虞、胡、姚”说起，检索北魏郦道元《水经注》的“张扬泽”，落笔清代学者牛运震的《游伍姓湖记》，又从伍姓湖成群的水鸟联想到李清照的“争渡，争渡，惊起一滩鸥鹭”的词句，挖掘伍姓湖与古文化的关系，文体的内涵和外延显得十分丰满。由此可见，散文虽然是文学抒情作品，但也与作者的知识结构密不可分，如果在辞藻与情感的铺设之中，辅以丰富的人文知识，无疑会拓宽散文的深度和广度。

三

散文作为书写真情实感、写作灵活的文学方式，是比其他文学种类更加自由、更加随性的文学体裁。王秀梅对于身边生活的描写，使作品极具生活色彩，十分接地气。王秀梅说，散文“能够及时反映呼应当下活泼灵动的时代生活，这种对现实生活及时呼应的能力，虽说或许只是片鳞只甲的形式，却使散文具备了与时俱进的宝贵品质，使它深深植根于现实主义的土壤，并因此获得了生生不息的强大生命力”。确实如此，作为一个作家，如果忽略身边的生活，怎么能写出厚重的作品呢？

王秀梅写女儿成长的感受《记住回家的方向》，对于女儿十八岁时一个人从泉城出发到四川，横贯中国东西旅行的担心和自豪，字里行间充满了对女儿的关切、担心与成长的欣喜。王秀梅在铝厂工作，她的作品也涉及这一题材。《厂区的风景看过来》颠覆了人们对工厂的认知，现代工厂的美好环境，不仅员工们喜欢，野鸡、野兔、刺猬、喜鹊等动物们也喜欢，这哪里是工厂，简直是公园！她描写道：“办公累了站在窗前小憩时，一只漂亮的野鸡恰如其时地出现在你的视野中。它在草坪上悠闲地散步，气定神闲。你也觉得神清气爽，疲惫悄然而去。”这就是王秀梅笔下的现代化工厂。久居都市的我们，对于王秀梅的《家门口这座山》十分向往，是的，这座山不是愚公移山的山，是作家眼前的山，与山东一望无际的黄淮平原不同，与东北起伏平缓的山脉不同，这座巍峨壮美的中条山，在作家的笔下让人“未有哪怕一丝一毫的不喜欢，只有十二万分的庆幸”，庆幸有看不够的风景，有“悠然见南山”的心境。面山而居的日子让人感到惬意，如雨后上山采蘑菇，雪后上山赏雪，以及在山上寻找舜帝的传说等，岂不美哉！这就是王秀梅的文字，自然而优美，平淡而奇崛，具有自然和历史的穿透力。

四

王秀梅的散文具有风格鲜明的美学特征，文字质朴而优美，淡雅而深邃。她对生活的全身心投入，对人生的切身体验，都升华为凝练优美的文字，让我们感受到散文之于别的文学体裁的不同，真实而灵动的美学韵味。本书还收录了有关情感的美文，有亲人之间的真挚之情，有家族史的怀旧，有朋友间的书信往来，有关于老师的记述，以真情动人，以质朴取胜，以怀旧感人。

《母亲的生日》《回家的路》写母女之间的感情。她从山东远嫁山西，几次答应给母亲过生日都没成，好不容易一切准备好，婆婆却住院了，赶回山东后，在生日宴会上落泪，一幕幕场景令读者唏嘘不已。《书信往来》写与学妹之间的交往，与大姐之间的书信往来，尤其是读研期间与爱人的鸿雁传书，封封书信见证了两人的情感历程，弥足珍贵。还有对家乡和家族的描写也很动人，《三代求学路》写自己金榜题名之后，乡下祖父的欣喜；《愿父爱如山绵延》中写父亲的家教严格，父女间的情感让人震撼。

尤其是《贴地飞行》这篇散文，描写她与鸿在图书馆的偶遇，两人谈家乡、谈童年、谈文学的心心相印；丢下唐诗和家人，千里迢迢来到小镇的爱情；结婚之后的柴米油盐，患失眠症之后丈夫和女儿的理解和关心；多年工作的奋斗与面临转岗的忧虑。她形象比喻人生，就像动车沿着既定的轨道，一直在大地的怀抱里贴地飞行。这些散发生活气息、充满真挚情感、与人生密切相关的散文，构成了感动读者的重要文本元素。

屈指算来，从中学时代发表作品开始，王秀梅写作散文已经三十余年。她对散文有独到的见解：“散文写作就是用最温柔的方式，在我们内心最柔软的地方，储存宇宙人世之爱的记忆密码，包括自然山水及一切美好事物之爱……”由此看来，她主张散文是无所不包的，容纳了世间万物，因而我们在她的散文中看到了丰富的世界。王秀梅用自己对人生的真诚和热爱创作，她始终坚持素朴的“本心与本色”，像写散文一样生活，也把生活变成优美的散文，甚至期望“把自己这辈子活成散文的模样”。因此，这也可以作为王秀梅散文艺术的一种解读，正是其散文能够打动人心的魅力之所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