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源:运城晚报发布者:时间:2024-01-12
□赵宏宇
我的奶奶叫孙美玉,1913年出生在绛县一个叫大郡的水乡,那里小泉淌水,物阜民丰。奶奶19岁嫁到槐泉村。相传,村中有潭清泉,泉旁古槐繁茂,因之得名。
记忆里,爷爷奶奶住在村南合院内,南北房各三间,青砖土坯木质格窗,门口青石台阶,内庭方砖铺就,整个房院宽敞、明亮。
一
奶奶比爷爷大三岁,从进赵家门那天起,便成了爷爷耕读持家的帮手。后来就有了父亲、姑姑、二叔和三叔,再后来父辈们相继成家,又有了姐姐、弟弟、堂妹和堂弟,全家共13口人,奶奶是这个大家庭的内当家。爷爷进过学堂,知书识礼,豁达风趣,写的毛笔字遒劲有力,一如他的人品,刚正不阿,光明磊落。奶奶识字不多,却通情达理,温婉贤淑,慈祥、善良、勤劳,养的月季花四季常开,宛如她的魅力,花香浓郁,满院芬芳。
记忆里,奶奶身材偏瘦,头发花白,梳着老式疙瘩鬏,常年穿着黑色的阔腰裤和斜襟上衣,裤脚缠,小脚裹,慢步行,每日起早贪黑,忙忙碌碌,除负责给全家人做饭外,还要喂猪养鸡,纺线织布,缝衣纳鞋。为了家人,她节衣缩食,忍饥挨饿,任劳任怨。
我是家里的长孙,半岁时,患了重病,水奶不进,浑身瘫软,几乎没了生命体征,村里的大夫让家人把我裹了,准备晚间扔掉。奶奶不舍,抱我到北房,整晚祈祷……说来也巧,第二天清晨,姑姑与父亲不约而至,姑姑说:“来时在村东头见到乡里的大夫,背着药箱往北去了。”父亲听后拔腿就追,不一会儿,大夫来了,确诊是肺炎,恰好药箱里还有青霉素……经过此劫,奶奶为了减轻母亲的负担,决定自己带我。
从此,我便与奶奶朝夕相处、形影不离。白天,奶奶背着、抱着、牵着、喂我,熟悉的氛围;晚上,奶奶搂着、拍着、摇着、吮我,习惯的气息。我在奶奶的被窝里断奶、学语、长大……不知不觉中,奶奶已然走进我的心里。
记忆中,在老北房的东侧,有三间耳房用于餐、厨。奶奶做饭,我拉风箱,我胳膊短就边走边拉;奶奶擀面、切菜来不及续柴时,我也学着她的样子往灶台内扒拉。奶奶说:“麦秸没有铁杆蒿耐烧。”我默默记下,待我大点后就去村外割些铁杆蒿,再大点就拾些小灌木来烧,只要能让奶奶免受烟熏之苦,再累也快乐。有一天吃晚饭时,我有些犯困,草草吃了几口,就一人去北房睡觉,天黑没灯,有些害怕,便喊:“奶奶快来!”奶奶说:“吃完就去。”“你不会让我爷爷替你吃吗?”厨房那边传出哈哈的笑声……那时,我就像奶奶的影子,一时一刻也不能与她分开。
二
奶奶乐善好施,善待邻里,左邻右舍都敬重她。若是我在外受了委屈,奶奶必带我前去找回自信,见到欺负我的孩子,奶奶把左手放在那孩子的头上,然后,用右手打自己的左手:“看,我打他了。”说来也怪,经奶奶这番操作后,我居然就当真了。有时,我在街上看见糖人就馋着要吃,家里没钱,奶奶便把梳头掉下的头发积攒起来去换。那个年代,缺吃少穿,唯不乏爱!
那年月,家里时常吃不饱饭,更吃不到肉。村南有一家外地人办的小鸡孵化作坊,奶奶帮人家缝补衣物,以换取毛蛋给我补充营养。我眼巴巴地盯着锅里煮的毛蛋,馋得直流口水,打开一个,咬上一口又嫩又香,那是我童年吃过最难忘的美味!前些年,路过北京西站南广场时,无意间看见毛蛋,不由得放慢了脚步,老伴问:“要吃吗?”我刚说出“想奶奶了”,镜片已模糊……
在“粮不足,瓜菜代”的年代,为了让红薯存放得久些,奶奶决定在后院挖个红薯窖。先挖一个圆窖口,再垂直向下挖,奶奶在窖筒里挖土,我用拴有麻绳的筐将土提到地面。挖到约4米深时,开挖侧窑,渐渐地我看不到奶奶的身影,心里焦急,便吃力地蹬着凹台下去。侧窑内昏暗、狭窄,油灯味很浓,看见奶奶头裹着毛巾,半跪在地上,挥动短把镢头不停地刨土,带着土的汗水从脸上流下,我心疼地说:“奶奶,让我来!”我抢过镢头,尝试自己刨土,再爬上去运土。奶奶看我上上下下地忙活,脸上挂满了笑。
我小时喜欢滚铁环。夏天,奶奶带我去铁匠铺买,铁匠叔叔正在砧上“叮叮当当”地敲打,不多时就锤好了,然后放在一旁的水槽里冷却淬火,少顷,便将铁环放到地上说:“太烫,等会儿再拿!”我好奇墙上挂着的各种铁器,竟忘了脚下,一不小心左脚踩个正着,铁环一翻身,正好烫着小腿肚,瞬间就闻到了焦肉的味道。那时,医疗条件差,伤口很快就发炎了,奶奶每天都小心翼翼地为我清理伤口。晚上,疼得睡不着,奶奶就整宿抱着我,还不停地扇着伤口。奶奶用她无私的爱,伴我度过了那段煎熬的日夜。如今,每当看到这疤痕,我就心生感怀!
记得小时候,冬夜桌上的油灯如豆。奶奶用加了麦草的黄泥,捏出一个似脸盆状的火盆放在炕上,再从灶台里拨些炭火进去。姐姐、弟弟、妹妹们一边围着火盆取暖,一边缠着奶奶讲故事,内容多半是神仙打架或古人的斗智斗勇,教人行善,励志向上。通常,奶奶讲后,爷爷再纠偏引正,有时,母亲、二婶与三叔也来凑个热闹。小小的火盆成了家人的欢聚中心,承载着家的温馨、祥和与快乐。
三
50多年过去了,在我心里,奶奶就像那个泥盆里的炭火,从未熄灭,给我温暖与能量!
奶奶平日里少言寡语,却一言九鼎。有一年春节前,二叔从省城回家,与父亲商量着想把老南房卖了,以缓解家贫之困。随后去老屋商谈,爷爷听罢未表态,奶奶将锅勺在案上重重一磕,说:“只要我活着,就休想卖祖宅!”父亲与二叔只能怏怏而去……两天后,冷战还在继续。11岁的我,人小言轻,只能帮劝奶奶:“若不卖房,就没钱读书,家就没了未来,等我长大了,学了本事,再建10间!”爷爷闭着眼睛,说:“孩子说得有道理。”奶奶默默地注视着我,释然地说:“我信你,卖吧!”强势的奶奶,在坚持原则与孩子未来面前,最终选择了后者。奶奶隐忍、大度、睿智、善虑,在我童年的印象中,她深谙知识改变命运的道理。1977年恢复高考,当时我在里册峪水库劳动,母亲托人捎来口信:“奶奶说了,让你回家复习考学。”一到家,奶奶就说:“回来就安心复习吧。”接着又笃定地说:“只要你肯用功,一定能考上大学!”第二天还带我去拜了老师。正是奶奶的“扳道岔”,改变了我的人生轨迹。
多年来,有一幅画面已深深地定格在我的记忆中。周末从奶奶家返校时,只要回头,便能望见奶奶倚门相送的身影。当我走在街上,路过后院时,奶奶已移步到后院凝望,任一头银发在风中凌乱,丝丝缕缕地飘,那一幕至今挥之不去。
1979年正月初三清晨,天空飘着雪花。奶奶坐在老北房的炕上,背对窗台,垂头流涕,气息很弱,我守在她身旁,寸步不离。傍晚,奶奶走的那一刻,我大脑一片空白……失去奶奶,如同失去了我童年的全部,也失去了那份亲情、依赖、信任与默契。
奶奶走后,我在她的上衣口袋里,发现了几颗发黏变形的水果糖,还有粘着几根白发的发兜,我对母亲说:“我想留下发兜。奶奶用过的,想留着。”我把它装进小布包里,想奶奶时,就拿出来……三个月后的一个周末,我从学校回家,不经意间走进了老北房,进门就喊:“奶奶,我回来了!”无人应声,走到了东屋,看见奶奶的炕上空无一人,顿时号啕大哭……半年后,当我拿到大学录取通知书的第一时间,又去了奶奶曾住过的老屋;去北京读书的前一天傍晚,我又去了,回忆与奶奶相伴的时光,泪眼婆娑,思绪万千。
别梦依稀,故院难忘。每当自己漂泊归来,踏进老院子的那一刻,多么希望,那屋、那人、那物、那花,亦如当初。奶奶做饭,我拉风箱,又见炊烟……亦如当初,知我、疼我、护我,拥我入梦。
运城日报、运城晚报所有自采新闻(含图片)独家授权运城新闻网发布,未经允许不得转载或镜像;授权转载务必注明来源,例:“运城新闻网-运城日报 ”。
凡本网未注明“发布者:运城新闻网”的作品,均转载自其它媒体,转载目的在于传递更多信息,并不代表本网赞同其观点和对其真实性负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