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张老照片

□马保瓜

闲来无事，拿出几本早年的相册随手翻阅，一张发黄的老照片，忽然映入眼帘，一段尘封近半个世纪的回忆在脑海里徐徐展开……

那是我高中毕业回乡后第一年夏末秋初的一个中午，全家人正在门楼底下吃午饭。突然有人通知我和三姐赶紧去大队种植中草药的地里采摘红花，说是有摄影记者要拍照哩。

照相？我第一反应就是自己没有能穿得出去的衣服。一旁的大嫂看出我的心思，起身回屋拿出她的一件八成新的白底蓝花洋布衫让我试穿。我立马放下筷子，套上衣服，镜子里的我瞬间明媚了许多，真是应了那句“人靠衣装马靠鞍”，我不禁暗自窃喜。大嫂笑着说：“穿上别脱了，快去吧！”我喜出望外，和三姐拔腿就飞奔向村子西北侧的红花地。

红花地里，十多名青年女子在妇女主任的带领下，每人胳膊上挎一只精巧的篮子采摘着红花。她们对面隔几米远的花丛中支着一个三脚架，上面放置了一台长镜头照相机，一位三四十岁的中年男子正猫着腰看着镜头。

我和三姐来迟了，三步并做两步直往红花地里插去。情急之下，不知是谁给了我俩一人一只篮子，我俩挎着篮子悄悄散开了一点，跟在十多个女子后面，也有模有样地摘了起来。这是第一次经历劳动场景拍照，还冒冒失失来迟了，我心里不免有点小紧张。此时的红花地里，每个人都很配合，也很投入，我和三姐很快就适应了，只顾低头采摘。

正摘得入神，突然听见摄影记者大声道：“大家原地不要动，只把身子转到后面去。”他话音未落，急忙提起三脚架和照相机绕到我们后面几米远的地方，一边抬手招呼已转过身的妇女主任从左侧往前走过去几步，一边又重新支起三脚架。除妇女主任外，我们每个人只在原地来了个180度大转身。结果，我和三姐从原先的最后面，变成了最前面。

我俩一着急，紧赶挎着篮子扭头就往后面走。不料，摄影记者喊：“哎！你俩别走，还在原来的位置，像刚才那样采摘就行。”我俩收住了脚步，重回原地。大伙又按照记者说的，继续摘起了红花。

一会儿，又听记者说：“好了。”大家停住手，抬起头相视笑笑，都放松了下来，边走边七嘴八舌说着各自的感受。因为那时下午还要集体下地出工干活，我们走到地头放下手里的篮子，就各自回家了。很快，这件事就被繁忙的田间劳动给挤到脑后了。

几个月后的一天，家里收到在医学院上学的三哥的来信。他在信中说，在他们学校图书馆一本精致的画册上，看见三姐和我的彩色大照了，照片上的花海正中，三姐和我挎着篮子采摘灿灿开放的红花；我俩身后不远处是妇女主任。照片右下侧写着：马家巷大队赤脚医生和社员在收获自己的中药——红花。文字注释不只有中文，还有英文；而且这种大刊号画册，不仅在国内发行，还在国外发行。三哥又说，咱们县里肯定也有同样的画册。他还说，他们班的同学都知道这张照片里的两个女子是他的两个妹妹。三哥是他们班班长，在他乡突然看到两个妹妹同框出现在这种高规格的画册里，那种喜出望外，从他的字里行间我们都能感受到。

在那个通讯落后、照相机稀有、没有手机的年代，照相是件很奢侈的事。平日里，很少有人去县城的国营照相馆去照张相，除非是特别值得纪念的日子。能有一张自己的照片，无论于谁，都显得弥足珍贵。何况是一张登在国家重量级画报上，且具有一定意义的照片呢！

全家人看了三哥的来信都很高兴，欣喜之余我也有点蒙，那个时候，对“县上”还十分陌生。因此，对能否见到这张照片，自然也没抱太多希望，只是在心里不止一次去猜想照片里该有的景色和模样。

三哥大学毕业后，先后在县人民医院及卫生局工作。20世纪80年代中期，那张画册上的照片在十余年后，还是被三哥找到了，他请专业摄影师翻拍后保存了下来。

岁月流转，时过境迁……彼时，我已从教多年。面对这张从未谋面的照片，内心虽已没有曾经的那份波澜，但三哥的细心和耐心，让我十分感动。

我爱人以为，这张照片不仅有我姐妹俩的倩影，还反映了一个时代的风物。于是，他就把这张五寸的小照片放大，装在一个木制镜框里，挂到我家卧室的墙壁上。后来几经搬家，大镜框遗失了，但这张5寸小照片，依然在我家的相册里安然无恙。

带着几分不舍，乘着红花地里的“清风”，继续往后翻阅相册，一页页照片里的人与景，或繁或简、林林总总，内容更加丰富多彩，祖国的大好河山尽显辽阔壮美。一个家庭的命运永远伴随着国家的发展，随着人们物质生活的改善，从数码相机的普遍使用，到人手一机的方便快捷，足迹走到哪里，照片就存留了那里所有的记忆。

人，对于同一事物在不同时期的感觉，往往会出现不同程度上的出入。再回看四十多年前红花丛中的本人，那是怎样的一脸青涩、满身朝气啊！沉浸其中，心情亦如蓝天下那一片随风飘荡的花海，在清风下悠然悠哉……这张照片，是我十八岁乃至接下来好几年光景里唯一的一张留影，它把我青葱岁月里的一刹那郑重地定格了下来，填补了流年空白……我万分感谢那个艳阳高照的午后，欣慰那一瞬间留下的永恒。它让我，一眼就能看到自己年少时的模样；一下就会想起那一段青春如歌的岁月旅程。那种直抵内心的怀念和眷恋，让我无法抵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