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贤的妻 最善的女

夏明亮

与妻结婚那年，她23岁，我26岁。

日子像云像雨又像风，絮着裹着，推着奔着，倏忽间，30多个春夏秋冬一滑而过，只留下或深或浅、或隐或显的一些痕迹。

几十年里，我的人生风平浪静，波澜不惊。

直到有一天，毫无预兆地，我在楼梯上滑倒，造成左腿胫骨、腓骨等五处骨折。刻骨铭心的疼痛，令我顿觉大难临头，几乎使我六神无主，不知所措。

妻子闻讯来到医院，看到我脸上五官揪在一起的痛苦之状，听了医生的详细诊断，大吃一惊，这是她从来没有经历过的，更是完全没有思想准备的。

入院当天下午，医生对骨折的左腿进行牵引。钢钉穿过我的脚腕，妻子不忍看，躲了出去——她还没有经历过这样的阵势。

短暂的胆怯之后，她很快坚强起来。

她知道，自己的丈夫虽然可以在大礼堂里面对上千人侃侃而谈，但其实内心十分胆小，平时手脚碰破了皮出点血，都会大呼小叫。

她知道，自己必须坚强起来，帮助丈夫打破面对突如其来的灾难的恐惧。

她更知道，在这个关键时刻，自己没有退缩的余地，必须在精神上做丈夫的主心骨。

我被固定在病床上，不能移动身体，大小便只能在床上解决。解小手有医院配发的尿壶，接起来还不算特别麻烦，解大手需要人伺候，首先我自己心理上就十分为难。

入院已经四天了。虽然憋得十分难受，我却严重便秘解不下来。妻子看着我痛苦的表情，束手无策，万般无奈告知医生。医生指示护士给我进行了灌肠，结果弄得便盆和护理垫上一片狼藉。妻子一点一滴清理着，没有一丝一毫的不耐烦。清理完毕，她轻松地说，这下可有办法了，早知道如此，何苦让你遭那样的罪呢。

我第一次感到，在我的痛苦面前，妻子与我感同身受，我何其有幸啊。

就这样，妻子照顾我的吃喝拉撒，连续数月，直到我能自理。

度过艰难的四个多小时手术，我从麻醉中醒来，却控制不住地说开了胡话。后来医生说这种现象叫谵妄，是手术过后常见的现象。当时正值凌晨三点左右，医护人员已经撤离，只有妻子和女儿守在我的身边。

妻子只能好言安慰，我却闹起来不止不休，连续三个多小时，吵得临近病房患者家属都跑来抗议。事后我想，妻子肯定吓得不轻，但在女儿面前，她却不能乱了方寸。

她有多难啊。

由于骨骼愈合需要一个较长的过程，出院以后，康复过程就成了一次长达数月的“马拉松”。

妻子不仅化身一名“营养师”，研究不同食材的合理搭配，为我每天每顿进行营养配比，而且还要学着成为全能的“护士”兼“教练”，亲自协助并监督我进行康复训练。每当我畏惧痛苦偷懒时，看到妻子关切的眼神，我就乖乖地做了妻子的“俘虏”。

那天上午，妻子埋头为我做脚部按摩，一下一下，甚是温柔仔细。一瞬间，我才真正觉得，自母亲故去，妻子是唯一给了我母亲般温暖的人。

平时，对妻子在衣食住行上的悉心照顾，我从来没有说过一个谢字。这时，我情不自禁地对妻子说：“钱钟书说过，杨绛是‘最贤的妻，最才的女’，套用一下，我觉得你是‘最贤的妻，最善的女’。”

妻子是高中语文教师，当然知道钱钟书和杨绛是谁。她说：“咱哪能跟人家大名人比。”

我说：“那咱就退一步，你是我百里挑一的好妻子，娶了你是我这辈子最大的福分。”

妻子红着脸，低着头，小声嘟囔了一句：“遇到这种事，哪个妻子不都是这样做的么，有啥好说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