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场暗恋是我一个人的战争

□记者 孙云苓

本期讲述者：肖阳（化名），56岁，自由职业。

肖阳约见我的时候，刚刚参加完同学聚会。他说，同学聚会的时候见到了他多年来暗恋的一个女同学，因为种种原因，他一直没有告诉那个同学自己喜欢她。就是这次酒至半酣时，他鼓足了勇气，说出了一直埋藏在心底的那句话。可是，那句话一说出口，他自己都感到好笑，好像这么多年自己和自己较劲，那个女同学一直是个局外人。肖阳说这场爱恋是属于他一个人的。肖阳的故事让我想起有位作家说过的话：“我的爱属于我自己，与他人无关……”肖阳说，之所以约见我，只是想找个陌生而能理解他的人聊聊。记者的确能理解肖阳，和如今有爱就会大声说出来的年轻人相比，肖阳这个六零后把爱看得太重，也正因为这样，他们的爱才有分量。记者想说，暗恋本来就是一个人的战争。

她清澈的目光击中了我的心

我从小在山村长大，家里条件还算好。上面有三个姐姐，我是家里唯一的男孩。那个年代，大家的日子都很清苦，我们那个闭塞的小山村几乎和外界隔绝。

在我上小学五年级的时候，班里来了个插班生，是个梳着长辫子的漂亮女孩小雨。她的出现犹如一颗石子落在了平静的湖面。和那些老实土气的山里女孩相比，她的美很炫目。她说一口标准的普通话，老师问问题的时候她都会积极地回答。如果外面来了听课的老师，班主任总会提前安排她回答问题和朗读课文。她穿一件粉红色的裙子，走起路来像个天使。她目光纯净，说话声音悦耳，无意看向我，我的心好像被她的目光击中。

老师安排她坐我的右侧。我们那里当时很贫困，没有木质的坐椅，座位都是用泥坯垒起来的。我们这些农村的孩子就直接坐在那些泥坯上，而小雨的妈妈却给她带了一个厚厚的兰花布垫子。后来，其他女生也效仿，大多是用旧布拼的，总有东施效颦的感觉，没有她的好看。

女生们看她不顺眼，开始不怎么和她说话。后来，不知道是谁说小雨的父亲是戴着帽子的，属于“地富反坏右”中的一类。有时候，她们会喊小雨父亲的名字，前面加一个“五类分子某某某……”还经常戏弄小雨，小雨也不和她们理论，只是在一旁伤心落泪。看到大滴的泪水从小雨漂亮的大眼睛里落下，我很心疼。放了学，我会特意带她到村外的小树林里去玩。在树林里，我们玩扯树叶，我有意把那种有韧性半干的树叶给小雨，而我拿那种新鲜的树叶，而每次比赛我都会输。看到我输了，她会开心地笑，并好奇地拿着手里的树叶看半天。

那样的日子，后来成了我最温暖的记忆。记得小雨学习很好，偶然有不会的问题也会问我，我非常乐意给她讲解。因为，我喜欢她靠近我的时候身上淡淡的香皂味。

班里有个女生长得五大三粗，学习很不好，经常欺负小雨。我们的土椅子一排坐三个人，小雨坐在里面，我在中间，那个女生在最边上。每次小雨要进去她都使坏不让她进，我看不惯就会悄悄地踩她的脚，她脚疼不防备，小雨就趁机坐到座位上。这样的事情经常发生，每次她欺负小雨，我都会挺身而出，小雨因此很感激我，悄悄从家里拿糖给我吃，我也经常拿妈妈炒的面豆给她吃。班里那几个坏小子，喜欢拿我俩开玩笑，一起喊我们的名字，还说我们很般配，一个地主的儿子，一个是四类分子的女儿，我们听了也只当没有听见。

那时的我只是朦胧中感觉很喜欢和她在一起。

当时农村的男生和女生互相不说话，但小雨的到来似乎打破了这种现象。

她很活泼、热情，几乎和班里所有的男生都说过话。而且我感觉每个和她说过话的男生心里都会有几分荣幸的感觉，谁不愿意和一个天使一样的女孩说话啊。

就这样，我们很快就小学毕业了，又一起考到了镇上的一个中学。

她走后我第一次懂得思念的苦涩

到了中学后，我们分在了一个班里，老师排座位，我竟然又和小雨成了同桌。中学里就不仅仅是我们村的孩子了，但在我眼里，小雨依然是那些女孩里最好看的，也是学习最好的。

班里的男女生还是相互不说话，因为我们两个是同桌，偶尔有交流，她借我橡皮，或者有了好吃的就悄悄地给我。放学的时候，我们总是不约而同地相跟着走。有一次下雨了，同学们都跑着走了。我担心小雨，故意等着她，她穿的皮鞋总打滑，走在渠沿上因为路很窄，怕掉到水渠里，她下意识地拉着我的手走。

那一路我的头都是晕晕的，因为第一次拉着女孩的手走路，我们两个就这样在夜幕里手拉手走着。她好像跟我说起了以前生活的城市，说那里夜晚很美，不像我们村里，天一黑整个村庄都是黑的。三里多的山路，我们两个就这样走着，我第一次感觉自己是个男子汉，可以保护喜欢的女生，心中升起几分喜悦。

很快我听说小雨的父亲冤案平反了，要回到原来工作的城市。小雨也很快要和家人一起走了。那几天，我的心里好难受，我都不想和她说话，可又想听她说话，放学的时候，我故意匆忙走在前面不和她一起走。我暗自告诫自己，要提前在心里和她告别。那天，她和同学们告别的时候，我却躲了起来。我怕自己不听话的泪水让她看见了笑话。第二天回到教室，我看到了她的文具盒放在我的桌子上，打开里面有封信，是写给我的。她说文具盒是送给我做纪念的，还在信后面写清楚了她要去的城市及详细地址。那个文具盒我一直珍藏着，每当想念她的时候，我就把文具盒拿出来看着，捧着那文具盒，我心里想着小雨的样子，她好听的声音似乎又在耳边响起。我第一次懂得了离别和不舍，第一次品尝到思念的苦涩。

我们开始通信，我想在信中告诉她我想她，可是我不敢，怕这句话说出去她再也不理我了。我每次最大的欣慰，是读她从远方的来信。但让我有几分失落的是，她几乎给班里每个同学都写了信。

朦胧的爱的种子深埋心底

再次见到小雨，是在分别六年后，那时的小雨已经出落成了漂亮的大姑娘。她身上似乎带着一种光芒让我不敢靠近，我努力把记忆里的那个小姑娘和眼前的漂亮女孩联系在一起。我还是从她的目光里找到了从前的影子，她笑起来依然那样明媚，目光依然纯净如水。那一瞬间，我知道我彻底被她吸引，在以后的好多年，我心里都是她的影子，怎么赶也赶不走。

短短的相聚，小雨看望了村里的亲人，看望了同学，我们一起到从前玩耍的小树林里，找寻那种梧桐树的叶子。这次当她再次赢了我的时候，她笑得眉眼弯弯。匆匆相聚又匆匆别离，隔着漫长的时间，她的样子在我心里扎了根，可是那份感情却被深深地藏在心里。我知道，我们不是一个世界的人，今生能遇到她，已是老天对我的眷顾。

我很快到了谈婚论嫁的年龄，父母积极让我相亲，我心里被小雨的影子装得满满的，怎么能看上那些陌生的女人。相亲的结果必然是没有一个入眼的，把老母亲气得直抹眼泪。

自从小雨匆匆回来又走后，我的心被她的影子装满。我突然理解了什么是孤单寂寞，我学会了抽烟，我把小雨送我的文具盒放到随手可以拿到的地方。好多年了，当我想她的时候，我就拿出来看看，抚摸着那文具盒，小雨少女的笑脸和青春的笑脸重叠着，让我无法入眠。

就在我无尽的思念之中，时间过得也很快，有一段时间，我和小雨几乎失去了联系。一次无意中，我去一个女同学家里有事，说起小雨，女同学拿出了小雨的结婚照。照片里，美丽优雅的小雨穿着婚纱，身边是个高大帅气的男人……

那一刻，我的脑子一片空白，我都不知道我是怎么离开同学家的。回到家我发现，手里依然拿着那张小雨的结婚照。那天开始，我逼着自己冷静，逼着自己做回自己，逼着自己再去相亲，后来找到了我如今的妻子。或许，开始接受她，就是因为她有一双和小雨相似的眼睛。

那三个字说出口 我心中释然

三十年后，同学再次相聚，我们都是近五十岁的人了。这么多年，经历了许多世事沧桑，我已经人到中年一身疲惫。可是小雨的影子一直固执地扎根在我心里赶也赶不走。那天，我坐在一个角落里等待小雨出现，我依然非常想念她，当她走来的时候，我的心一如当年般慌乱。她依旧美丽优雅，虽然有了岁月的痕迹，但她的笑容依然很明媚。当她走到我身边和我握手的时候，我表面故作平静，但无法阻止我的心隔着那么遥远的岁月，隐隐作痛。

那天喝了好多酒，小雨也喝了好多酒，她说起当时跟父亲来到这个小山村的情景，她还说起小时候我悄悄给她好吃的，还说起我们在树林里玩折树叶的游戏。酒至半酣，班长提议去唱歌，我们就一起去了。同学们都在唱歌，小雨唱了那首《萍聚》，她的声音依然那样纯美，像一股清泉流进了我的心里。在其他同学唱歌的时候，小雨过来给我添茶。我借着酒劲用手机打了三个字：“我想你……”让她看，她笑着在我耳边说，她曾经也很想念我和大家。感觉她没有看懂，我又在手机上打了另外三个字：“我爱你……”小雨愣了一下，在嘈杂的音乐和魔幻的灯光下，她附在我耳边轻轻地说：“你爱的是我们的青春岁月……”

听完这句话，我的酒醒了大半。看着眼前这个微微发福但依然优雅漂亮的女人，似乎她不再是我心中思念的小雨。我知道，当我说出了我深藏在心中半生都没有说出的那三个字，那份我视若生命的爱情已经渐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