玫瑰·泪珠·太阳

尚建明

在一处比较幽静的餐馆里，望着对面的儿子，她的眼泪止不住地扑簌扑簌掉落，淌过脸颊，打湿了胸前的衣衫，浸湿了衣袖，甚至有几颗直接溅碎在了地板上。手提包里的纸巾已擦完，只好抽了桌上的餐纸来擦拭，不好意思地向里头的老板张望，怕招惹老板嫌弃。她极力忍着悲伤，把头埋得更低了些，以免别人投来异样的眼光。

“妈妈，你能不哭了吗？”儿子低着头悄声道。她两眼汪汪使劲抽泣了下，努力使自己平静下来说：“好娃哩，你就是我的泪颗儿呀。都好几个月了，不想妈么？”

“想，妈，你别哭好吗？”儿子嗫嚅着说：“我也难受得很，可这是在饭馆，不是在家里。一放假我就去舅厦看你。”

“嗯，好好学习，别闯祸，有事给妈打电话。”临别还不忘给儿子口袋塞几张钱，“别给你爸说，听话啊。”这是离婚后她第一次去校外看孩子。那时她在离家两百里以外的地方打工。离家远些，试图排遣积淤在心中的那份痛，缓解缓解压抑胸腔的郁闷。可那段令人痛苦的往事岂能在短时间里忘却得了，更何况儿子这块心头肉时不时拽得她心生痛呢。

曾经令人羡慕的一对恩爱夫妻就要反目成仇，劳燕分飞去了，邻家们、友人们怎能不唏嘘叹息呢？她刚开始还深深自责，早些时日没显苗头时把那个败家的看紧些，也不至于他一步一步滑入赌博的泥潭里难以自拔，把他们种棚攒下的钱今天几百明天几百输了个精光居然还不死心。原本想着趁年轻苦几年把房子翻盖成楼，可漂亮的楼房需有坚实的基础，是一砖一瓦整齐有序排列堆砌而成的，是夫妻二人齐心协力、同心同德凝聚多少汗水浇筑而成的，当相互间的信任不复存在了，何谈理想中的高楼大厦，婚姻亦是如此啊。眼看着九头牛也拉不回那败家的，她痛下决心决绝地干身出了门。

从一片废墟中爬出来的她，恐慌着，排斥着，坚持着走向另一种艰难生活。儿子，无疑成了她生命里最重要的依托。在她的认知里，儿子无疑是她剪不断的思念，是她一颗颗止不住的泪珠。直到后来，她开启了新的婚姻，后来儿子有了新妈，那份认知依旧没变，或许已习惯成一份偏执。后来的老公曾问她：“你娃也不来看看你？”她故作轻描淡写反问：“不打扰咱们的生活何尝不是最好？来多了你受得了？”老公：“玫瑰，你其实——”

老公言欲又止的样子让她心生感慨：这些年，妮儿妮儿地听惯了大家叫她的乳名，猛一听她还发愣怔了呢，最初仿佛不是在叫她的名字，陌生而又亲切，熟悉却又遥远，可一转想，玫瑰，玫瑰，就是真切的自己呀，连自己也听到了甚至清清楚楚地感受到了那来自遥远的心底的呼唤。老公的话没说完，她已明白了她所期待的那种理解与信任。

树叶一次一次地生发又落下，经风一吹就没了踪影。日子一天天重复着，在某一处累积着，慢慢就越来越具体了，仿若谁弹了个响指，变了戏法似的，立于眼前的儿子已出脱得青葱壮实，个头猛蹿了一大截子，并肩一比，还高出了她一头多。当她的眼泪又一次涌出来，说道：“你就是妈多少年来的泪颗儿呀！”

这一次，儿子盯着她说：“妈，你再仔细看看，我不是你的泪颗，我是你的太阳，我是你的太阳啊！”她怎的又想起了她其实就是叫玫瑰啊，她全身都在温暖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