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源:运城日报时间:2024-12-05
■杨永敏
河东大地,有一种声音在萦绕,在回荡,在盘旋。
这种声音,情连日月山川,声浸悠悠岁月,如春风在河东大地摇曳,似丝柳在黄土沟壑缠绕,令闻者如痴如醉,叫观者伤情动容……它就是让人心心念念、欲罢不能、难以割舍的蒲剧!
蒲剧,这种根植于河东土地上的乡土文化,经历了数百年的风起云涌,就像血液一样渗透在了河东大地,嵌入到了河东人的心底。
蒲剧古称蒲州梆子,又称乱弹戏。因兴于山西晋南古蒲州(现永济市蒲州镇)一带而得名。晋中和晋北称之为“南路梆子”或“南路戏”,上党称“西府戏”,河南称“西戏”,在陕西省、甘肃省西北一带称“晋腔”“蒲戏”“山西梆子”“梆子腔”。蒲剧音调高亢激昂,音乐和表演艺术传统深厚,擅长于表现慷慨悲壮的历史题材故事,艺人们表演过程中,多以唱功、帽翅、翎子、甩袖、甩发等许多高难度动作特技,把剧中人物的喜怒哀乐表现得淋漓尽致,贤良美丑刻画得入木三分,因而深得百姓喜爱。全国地方传统戏剧中,蒲剧已被列为国家级非物质文化遗产之一。
蒲剧是“山西四大梆子”中最古老的一种,在元明两季孕育,至明末清初迅速成长成熟。它在河东大地,已经成为家喻户晓的大戏,以至于在十分偏僻的山庄窝铺,农闲或年节,都会有戏班出没活动,请几台大戏热闹助兴。史料记载:蒲州梆子约形成于明代嘉靖年间,多流行于我省南部各县和河南、陕西、甘肃、青海、宁夏、内蒙古等部分地区。蒲州地处黄河中游,其大庆关渡口连接山西、陕西,是古代南方丝绸、瓷器等通往西北的交通要道,商业兴隆,经济文化繁荣,为戏曲的发展、交流创造了有利条件;金元时期,这里金院本、元杂剧的演出极为盛行;明清以来,又是梆子、乱弹戏曲活动的重要基地,故素有“戏曲之乡”之称。蒲州是唐代文学家元稹撰写《莺莺传》的根源地,亦是元代著名杂剧家王实甫创作《西厢记》的取材地。
最初接受家乡戏,是在孩提时代。上世纪70年代初,农村生活苦,文化生活单调,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的农民父辈们整日聊以自慰的生活方式就是吼几嗓子家乡的蒲剧调。他们下地劳作唱,赶牛放羊唱,看沟护林唱,洗衣做饭唱。久而久之,那种时而慷慨激昂、时而悲愤凄惶、时而杨柳佛风、时而石坚水柔的唱风,便深深地镌刻在了我的心中。
不由得想起少年时的见闻。进入腊月,老家村后的古庙祠堂就是冬闲时村民们排戏的场所。每天一放学,我和同伴们就会撂下书包跑去看热闹。竹板一打,锣鼓一敲,音乐过门一响,未经化装的旺财叔、德法哥、贤英嫂等一众乡亲便会一个个登场亮相;排练的剧目大多为古装传统戏,有《薛刚反唐》《周仁献嫂》《火焰驹》《藏舟》《三上轿》《舍饭》等全本戏或折子戏。过了破五(正月初五),村里就会搭台演出,一般是上午唱折子戏,晚上演全本戏,唱个四天五夜,中间会歇几天,过了正月十二又接着唱。这样的热闹一直会持续到正月十六方才落幕。
至今,我仍记得当时的演出盛景:村戏开场前一天,父亲会打发我到邻村舅舅和大姑二姑家,挨个通知他们过来看戏;第二天亲戚来落座,母亲会把家里最好的东西拿出来待客;到了晚上,村子中央的舞台下,挤满了黑压压的人群;灯火璀璨的舞台两侧,打板的陶醉其间,拉二胡的沉迷其中;阵阵鼓乐声中,帝王将相刚下台,才子佳人又登场。台下观者中,有许多戏迷。别看他们唱起来不行,但个个称得上评论专家,台上二胡走了调,演员表演不到位,唱词错了一个字,他们一下就能听得出来。戏迷们看戏时的专注,场外再大的热闹都把他们吸引不动。演出过程中,他们的神情是会随着剧情发展而变化的,演员喜他乐,剧情悲他哀,奸臣害忠良他气恼,有情人成眷属他喝彩,这种台上台下之间的互动、演者同观者之间的形神交流,生动而唯美,情深而意长。不是唱功深厚,吼不出这一番气势;不是功夫到家,撑不起这一块气场;不是河东儿女,更演不出这一份酣畅!
河东人是钟爱蒲剧的。逢年过节,不管哪个村镇请了蒲剧团,人们都会奔走相告,扶老携幼步行十几、二十里地赶着去观看。村里每遇婚丧嫁娶,主家都会请上一个戏班子,热热闹闹地吹打表演一番。这些个唱段尽管都是人们耳熟能详的,甚至有一些人们就是闭上眼睛都会唱下来。
一个剧种的成熟,离不开名角的支撑,蒲剧亦如此。在我的老家河津,至今仍流传着“看了存才挂画,不坐民国天下”“宁肯三天不吃饭,也要看次王秀兰”等俚语。俚语中提到的王存才是民国时期家乡蒲剧的代表人物,据称他男扮女装在折子戏《挂画》中表演的跷子功,把看台下的人们惊得是目瞪口呆。王秀兰是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后我们河东大地上崛起的一代蒲剧名角,她在《窦娥冤》中哭天抢地的绝唱,把台下黑压压的观众感动得唏嘘声一片;阎逢春在嗓子倒呛撅音下演练出的“浮音”行腔以及他在台上表演的“帽翅功”特技,令人拍案叫绝;杨虎山在蒲剧《薛刚反唐》中饰演的刚正耿烈的花脸薛刚,让蒲剧艺术名闻京华;素有蒲剧艺术界“十三红”美誉的张庆奎,嗓音甘冽淳厚,高腔不竭,低音不暗,舞台表演挥洒自如,一生塑造的舞台人物涉及社会各个阶层;文武小生筱月来嗓音清亮甜润,动作洗练大方,表演含蓄蕴厚,所演角色个个形象丰满,所演角色“装龙像龙,装虎像虎”,被誉为河东蒲坛一代名流。戏功表演到这种份上,难怪人们会对他们顶礼膜拜了。
河东人之所以喜爱蒲剧,是因为它的土腔土调、土声土色,这种“土”里所折射出的文化内涵,也只有河东人才能领悟。像蒲剧《狸猫换太子》《西厢记》《三对面》《三娘教子》《芦花》《白蛇传》等诸多传统剧目,之所以吸引受众,其艺术生命之所以经久不衰,除了唱词好、唱功好、故事感人和曲牌优美动听外,还无遮无拦地向人们展示了人世间的真善和美丑,使人们在舒缓工作、生活压力和释放忧闷郁结的同时,得到了一场场精神洗礼和深刻的思想教育。
厚重的历史孕育了河东文明,肥沃的土地养育了河东百姓,璀璨的文化衍生了河东蒲剧的发展和变化。
在我们运城,流传着这样一句话:十年看深圳,百年看上海,千年看北京,三千年看西安,五千年看河东。此言不俗并有史为证:垣曲寨里村发现的世界上最早具有高等灵长类动物特征的世纪曙猿化石,将人类起源向前推进了1000万年;芮城西侯渡遗址发现的旧石器,证实了243万年前这里就与人类活动有关;“后稷稼穑”在这里播撒下中华民族五千多年文明的第一粒种子;“嫘祖养蚕”在这里缝制出了“维汉有衣”的第一件华夏之服;“大禹治水”在河津龙门举起了开山劈石的第一斧;“傅说版筑”在平陆古虞大地建起了中华民族第一屋……
大地山川,呼啸吟唱;黄河岸上,坎坎伐檀,飞矢逐肉,是为人声。杭育杭育的劳动号子声中,先祖踞此长啸,人类最早的歌由此诞生。
先祖老早就知道声音可以变为艺术;而一代又一代的河东人又依据这“声依咏,律和声”说唱韵律,以枣木击节、鼓乐丝竹伴奏,变文诸宫调,歌舞盛畅优,铙鼓而弦索,形成了现在起承转合完备、集歌舞演唱于一身的蒲韵古腔。
河东许多地方,有村必有庙,有庙必有台,有台必有戏。有些大的村庄同时建有三四座庙宇戏台,这可以从我们运城中心城区南的池神庙清代三连戏台中得到佐证。明末清初,山西社会、经济、文化的发展相对稳定繁荣,加上晋商的崛起,才使得戏曲呈现百花争艳的态势。戏曲的兴盛促进了戏台建筑的发展,运城市戏台就有2300多座。戏台作为蒲剧戏曲的主要载体,承载的是文化,折射的是文明。据考证,目前全国金元时期保存完好的八座戏台全部坐落于我们河东大地;至于明清两代的戏台,仅我们运城十三个县(市、区)就有107处。这些历尽沧桑、繁华落尽的古戏台,在历史的变迁中默默地注视着人世间上演的一幕幕悲欢离合、一场场喜怒哀乐,它留给我们的是那离不了又忘不掉的一块精神圣地。真可谓“演千秋史事尽是悲欢离合,看满台角色无非善恶忠奸”“数尺地五湖四海,几更天七朝八代”。所以说,你要领略早期的戏台演出的风采,只有到运城、临汾两地——也就是蒲州梆子发源地来看了。
人事有代谢,往来成古今。蒲剧于河东人来说,既是文化艺术,又是精神食粮,唱其是一种发泄,听其是一种享受。蒲剧艺术魅力无穷,其艺术生命力和感染力能强到你无法想象,常常曲一响,调一起,那韵律瞬间就能浸入你的骨髓,扯住你的神经;常年在外漂泊的晋南人,只要听到蒲剧,眼前立马便会浮现出一幕幕刻骨的儿时往事,流淌出一段段铭心的河东岁月,引申出一个个无法释怀的伤心难过;因为这蒲韵里面,藏着人生的酸甜苦辣,藏着人生的千辛万苦,藏着人生的曲折坎坷,藏着人生的爱恨情仇……说它是河东人乃至晋陕豫黄河金三角人的精神支柱,一点都不为过。
蒲剧曲牌激昂欢快、悲壮苍凉,穿透力极强,彰显着不屈不挠的精神和坚韧不服输的性格。小时候懵懂,搞不懂长辈为何那么喜欢唱蒲剧,现在再听这个调调,觉得这才是正宗的家的味道。因为这古腔蒲韵里面,吟唱的是岁月悠悠,蕴含的是温暖力量,诉说的是生活的酸甜苦辣,它宛如心灵的良药,治愈着岁月的沧桑,浸润着一方水土一方人心中的柔软。
人生如戏,戏如人生。如今,我小时候依偎于父母怀里看戏的那方小小的舞台早已消失,那些我曾经熟悉的村戏演员和一众邻里乡亲也已不见,但我深爱的蒲韵古腔依然在古老的河东大地回响,在创新、开放中不断发展,涌现出一大批像武俊英、王艺华、景雪变、吉有芳、孔向东、贾菊兰等多位全国戏曲“梅花奖”得主这样的领军人物和众多蒲剧新生代男女青年演员,一代代新生力量的加持,让蒲剧这个古老的戏种在河东大地展现着无穷魅力,焕发着熠熠光彩!
台上一分钟,台下十年功。一部好的作品,离不开戏曲剧作家一次次斟字酌句的精雕细琢,离不开好的剧团和演员在台下一次次的排练,离不开灯光舞美、鼓乐师傅间的默契配合,离不开台上演员天生一副好嗓子和举手投足间的精准拿捏,离不开无数戏迷朋友、台下观众的喝彩捧场;忆往昔峥嵘岁月,看今朝繁花似锦。蒲剧,这一回响在河东大地的古老戏种,通过一辈又一辈河东人前赴后继传承,千锤百炼打磨,已由起初的“灰姑娘”蜕变成了“白天鹅”,当年破旧窄小的戏台也早已被雕梁画栋的舞台所代替,再也没有了旷野的嘈杂,再也没有了露天的寒冷。坐在气势恢宏、有空调有暖气的舞台剧院里看戏,聆听的是蒲剧,享受的是艺术,感受的是氛围,得到的是满足。
如今,在运城十三个县(市、区),有十多个蒲剧团,且每个剧团都有自己的名角翘楚。村里逢年过节或遇有古庙会,都会邀请市县蒲剧团来为村民们演出;农村人家过事,也会请来名角大腕热闹助兴。运城蒲景苑作为我市文化的地标性建筑,周末百姓剧场更是好戏连台,场场爆满;在古老的河东大地,蒲剧艺术魅力四射,戏曲文化繁荣发展,蒲剧剧目精品迭出,线上直播异彩纷呈。
千年的故事,在河东大地回响;古老的蒲韵,在时光深处荡漾……
黄土高原特有的地貌决定了河东人一往无前的精神面貌,蒲韵古腔特有的艺术张力给予了河东人敢爱敢恨的精神品格。他们就像黄牛一样,能吃苦;他们就像蜜蜂一样,特勤劳;他们就像锄头一样,很坚韧;他们就像回响在家乡土地上的古腔蒲剧一样,给人一种广袤无边、辽远深邃的感觉,后辈们看上去,难以言表的心疼和敬仰会在心里一遍遍交织。
回响在河东大地的蒲韵,是流淌在河东人血脉里的乡音。它除了有河东人浓浓的乡愁、厚厚的乡情外,更有那婉转和高亢融合在一起时的心灵慰藉,它是深植在我们心里的根,是融入我们血液里的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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