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源:发布者:时间:2023-08-10
□王涛
很多人把清人蘅塘退士孙洙编的《唐诗三百首》称为经典。不过要理解它的“经典性”,至少需回答两个疑问:为什么是它而非别的选本能风靡两百多年,经久不衰?
北京大学中文系周兴陆教授的新著《〈唐诗三百首〉通识》,就从该书的编选旨趣、所呈现的唐代精神风貌、作品的格律体制、艺术特征和海外传播等几方面提要钩玄,于娓娓道来的轻快笔调中,做出了系统而切当的回答,进而赋予唐诗以强烈的生活实感。
自有唐诗以降,历代选本迭出,编选者或出于文献保存的目的笼括一代之作,或为了张扬一己趣味随性裁汰,自作揄扬。
到了清乾隆二十二年,朝廷颁布功令改革科举,于乡会试中加试五言八韵律诗一首。
此令一出,学习作诗一时成为“刚需”,坊间遂出现大量唐诗蒙学读本。七年后,曾主持乡试的孙洙编选《唐诗三百首》出版,也是时风使然。不过此书虽服务初学,却并未像《唐人试帖》《唐人试律说》《全唐试律类笺》《试帖最豁解》一类应试指导书那样专选排律,而是秉持“备众体而通一体”的诗学传统,在广泛借鉴前代选本的基础上,结合当时“温柔敦厚”的主流旨趣确定选篇,因而入选的作品趣味醇正,且各体大致均衡,相对完整地呈现了唐诗的面貌,最终超越其他选本,成为广泛流传的经典。对此周老师有一个精妙的比喻:“这三百余首作品是从近五万首唐诗中经历了一轮一轮选拔而最终胜出的。就像选拔运动员一样,经过县、市、省级层层淘汰,孙洙挑选出这三百多首建立了国家队。”所以说,它“体现了唐诗的特征,代表了唐诗的最高成就”,乃至“与世界上任何国家的文学相媲美都毫不逊色”。
但好归好,对生活方式与古人大相径庭、处境早已发生根本变化的今人来说,《唐诗三百首》有非读不可的理由吗?在书中,周老师以切己的心得告诉我们,熟悉了古人语境后,这些作品也可让今人“思接千载,视通万里”,联想自己的遭际,融合当下生活,以丰富情感体验。像白居易的绝句《问刘十九》,写雪天以“红泥小火炉”招友人饮酒,本是常人常事,但“一经诗人点化,便亲切温馨,诗味盎然,意趣无穷,真是日常生活的审美化”。三言两语,从平淡庸常中提炼诗意,已开宋人先声。又如岑参的《寄左省杜拾遗》头四句“联步趋丹陛,分曹限紫薇。晓随天仗入,暮惹御香归”,读来典重,实则就是说“每天随例上朝‘打卡’,没做什么有意义的事”,说得直观而熨帖。再如宋之问《渡汉江》“近乡情更怯,不敢问来人”一句,因是被贬后逃归,“越临近家乡,心里越是羞怯”,不仅担心“如何面对家人”,更是害怕“家里情况怎么样?会不会有不好的消息啊?越是焦急越是不敢问。就像在外读书的学生,一听到家里打来的电话铃声就紧张,总是担心家里发生什么不好的事”,便将宦游置换成今天的常见遭遇,字里行间饱含在外游子的辛酸。除了情感体验,古人心中还萦绕着一些永恒的烦恼,如孟浩然“羊公碑尚在,读罢泪沾襟”写的是“一个拷问灵魂的人生问题:人如何能超越死亡的有限而走向永恒呢?”对今人而言,思来想去,也许“太上立德,其次立功,其次立言”依然是最能撑起这个问题的答案。
从情感体验和思想叩问层面为唐诗注入生活实感,正是《〈唐诗三百首〉通识》用心之所在。其实对清人而言,唐诗同样是“古诗”,就像金圣叹说的,“诗非异物,只是人人心头舌尖所万不获已、必欲说出之一句说话耳”,无外乎传达一己心思。类似说法书中多见引用。周老师之所以特别拈出,想必就是要强调“唐诗抒情的妙处是,既能说出其心中之所诚然者,又能说出人心中之所同然者;出于个人诚实的怀抱,又能道出天下人普遍的心声”,而心声历代累积,便融汇在前人对一首首诗的阅读与理解过程中。所以对后人来说,唐诗不仅能缘情,更能体道,因为它提供了一种认识图景,“唐诗修正了我们的感觉、思维和语言,中国文人感悟世界、认识人生、联络情感、表达自我,都受到唐诗的影响”。如果套用海德格尔“语言是存在之家”的说法,则唐诗无疑是语言中最精美的庇护所。
书中第三部分《〈唐诗三百首〉的艺术世界》从“抒怀序志”“亲情友谊”“田园山水”“烽火闺情”“佳偶姝丽”“物候节令”“咏史怀古”“丝管丹青”等几方面疏源导流,既揭示唐诗在古典诗学情感类型表达中的独特意义,也很好地回答了当下为什么仍要读:我们今天的生活是传统的延续,之所以仍能不经意间被《唐诗三百首》中的精言美语击中,是汉语的维系,让我们和古人的认识方式始终保持着内在一致性。
(《中华读书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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