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缘相遇今生我们为彼此而活

本期讲述者：石榴（化名），女，49岁，农民

记者手记

石榴打来电话，说想见见我，说想和我聊聊天，电话里的声音细细的，感觉像个小女孩。我说星期五下午有时间，她可以来，到时电话联系。
星期五那天雨下得很大，我想着那个叫石榴的读者一定不会来了。中午刚吃过饭有点犯困，正准备午休。这时手机响了，还是那个细细的声音，说她已经从县里来到运城，我赶忙把她约到单位。我打伞冒雨到单位，就在报社院里，远远的，一个矮小的身影向我走来，手里拿着一棵细细的石榴树苗，她自我介绍说叫石榴。握手的瞬间，我看到她的身体好像有些问题，整个胯骨以下往一侧歪着，走路有点困难。看出我询问的目光，她敏感地解释说，20来岁的时候出了场车祸，能活着已经是万幸了。当时车压了她后又从身上倒压过去，半边身子受伤严重，一条腿和胯骨粉碎性骨折。当时做手术在身上跟缝衣服一样好多针眼，骨头都是用钢板和钉子连起来的，几经生死挣扎才能下地行走。她说得轻描淡写，我听得触目惊心。我赶紧把她让到二楼会议室，因为是中午，单位楼道里没有人，我们两个在会议室聊了起来，那天我们聊得很投机。她拿出一张折叠整齐的《黄河晨报》给我看，她说因为一些家事到法院打官司，心情很不好。在一个报摊上买了张《黄河晨报》，看到了我写的那篇题为“走着走着你已成为我爱情的异乡”的讲述文章，当时就被那个故事打动，看到我的联系方式就记住了。后来鼓起勇气给我打了电话，没想到感觉我比想象得亲切多了，让她很想见我。听着她的话，看着她精心保存的《黄河晨报》情感讲述版，我心头一热，遇到这样的读者，再次让我感觉到这份工作的重要，心里升起一种职业的自豪和安慰。
“有饭与饥人吃，有话与知人说。”采访中石榴不时会冒出些朴素又极富哲理的句子，让她看似弱小的形象在我心里高大起来。和她聊天，我竟然有些走神，心里闪过脑瘫女诗人余秀华写的那首《我爱你》：
“巴巴地活着，每天打水，煮饭，按时吃药
阳光好的时候就把自己放进去，像放一块陈皮
茶叶轮换着喝：菊花，玫瑰，柠檬
这些美好的事物仿佛把我往春天的路上带
所以我一次次按住内心的雪
它们过于洁白，过于接近春天
在干净的院子里读你的诗歌。这人间情事恍惚如突然飞过的麻雀儿
而光阴皎洁，我不适宜肝肠寸断
如果给你寄一本书，我不会寄给你诗歌
我要给你一本关于植物，关于庄稼的
告诉你稻子和稗子的区别
告诉你一棵稗子提心吊胆的春天
石榴的故事，就像余秀华的诗给我的感觉，总有些细节会将你的心打得生疼。虽然经历了那么多坎坷，但我在石榴的讲述里感觉不到颓废和绝望，而是有些温暖所在，有些生命的彻悟和朴素的希望。

和第一任丈夫是自由恋爱，即使我不能生育他依然决定娶我

1984年，我辍学在家，当时我家在县城开了家商店，我家商店的对面开了家无线电修理部，修理部里有个小伙子叫大春（化名），人长得精神手艺也很好，我对他印象不错，只是很少说话。
一天大春来店里买东西，我爸妈不在店里，他买完东西没有马上走，而是和我聊了起来。我们聊得很投机，他笑着说：“石榴，我和你虽然说话不多，但我感觉我们像是多年未见面的老朋友。”其实，我心里也有这种感觉，只是女孩的羞涩让我没有说什么。
那时店里也没有其他客人，他就站在柜台边上和我说了好多话。还说了好多他的家事，他说他父亲因为一次意外坐牢，母亲伤心不已患上精神分裂症……他在学校学习很好，可是由于家里的变故，不得不辍学照料爷爷奶奶和母亲。为了养家，他下过砖瓦窑，跟在大人身后学做砖、烧窑，砖瓦窑的活很重，但他为了家里忍受着。经过他的努力，十九岁那年，家里盖起了六间瓦房，让年迈的爷爷奶奶和母亲住进去。听了他讲的事情，我很心疼他，我也是因为家庭的原因不得已辍学。他朴素的衣服、瘦俏的脸颊，一双乌黑的眼睛放着光。头发有点乱，临别的时候，他下意识地用手梳理了一下乱发，说了声：“明天见。”
我应了一声，心里有种依依不舍的感觉。
很快，我们相爱了。起初，我的父母嫌他穷并不同意我们在一起。经过我再三劝说，爸妈也觉得日子是人过出来的，只要好好干，日子会好起来的。

夫妻恩爱苦也甜，患难之处见真情

1986年末，我和大春举行了婚礼。婚后，我们共同担负起照料老人的义务。我因病不能生育，结婚前我就告诉了他，他说喜欢我，就是不生孩子也要和我结婚。结婚后我一直很内疚，感觉对不起他，多次提出离婚让他另娶。可是他说：”没有孩子不要紧，没有你，我无法生活。”他的话让我心里暖暖的。
1988年，经别人介绍抱养了一个女儿，取名小眉（化名）。我俩对这个女儿视如己出，百般疼爱。
在爷爷奶奶相继去世后，剩下我们三个人相依为命。大春夏天去卖雪糕，冬天去卖冰糖葫芦贴补家用。他在外忙，我在家里穿糖葫芦，做饭、洗衣、带孩子，女儿小时候很乖，让我很欣慰。
日子就这么平静而甜蜜地过着，我喜欢这样平常的日子，我很知足。
1991年深秋的一天，我带着女儿去赶集，不幸出了车祸，当时车子压住我半边身子，然后倒退时又压了，当时左腿和胯骨几乎半边身子粉碎性骨折。当我醒来时，已经是第二天清晨。望着他那布满血丝的双眼，我心疼极了。
他衣不解带地照顾了我好长时间。那段时间，除了娘家人照顾我外，大多是大春照顾我，他给我按摩，帮我清洗，给我喂饭。
“请让我来关心你，就像关心我自己……”一天中午，一阵美妙的歌声将我唤醒。
原来是大春在我床前小声哼起这首甜蜜而难忘的歌，歌声把我带回到那美好的回忆中。那时，我们认识不久，我发现他的书架上有本《文学描写词典》，我眼睛一亮，问道：“春，你也买了这本书，是上册还是下册？”他说是上册。“这真是天意！”我惊叹道。“因为，我买了下册，买不来上册，一直感觉遗憾，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这是天意，我们两人成对，书成双！他也惊喜万分。
“石榴，记得我第一次是怎么吻你的吗？那次，你羞红了脸，非常可爱。”他打断了我的回忆。
我想起了那一幕，他当时因为紧张，差点把我的脸都咬青了。
我知道他是用这些来分散我的注意力，让我减轻疼痛的折磨。
亲朋好友都很关心我，年迈的外婆步行十来里来看我，奶奶被搀扶着也来了，妈妈变着花样给我做我爱吃的东西。那是生命里的一次劫难，因为有大家的关爱，也成了我最美好的记忆。
最初，由于我身体不能动，大春每天喂吃喂喝，端屎倒尿，从不厌烦。
后来，经医生允许后，我开始了艰苦的锻炼，因为要康复必须锻炼，如果恢复不好，我有可能半身瘫痪。
刚下床的时候，左脚像被针扎蛇咬一样疼，右腿像是棉花一样软，站也站不住，走几步路都会疼得浑身冒汗，像受刑一样。大春在一旁不时地鼓励我，看到他深情中含着期待的眼神，我忍着疼迈开步子，艰难地一步步行走，咬牙坚持锻炼。

突患疾病人去世，半世恩爱终化梦

2003年深秋的一天，命运之神无情地为我演奏了一曲悲歌。因前几日，秋雨连绵，我的腿又开始酸痛，我拍打着自己的腿说：“真是难受得不行，我都不想活了。”
他笑着说：“别熬煎，我会照料你一辈子。”
那天，我们去外面办事回来，坐在他的自行车后，一起快乐地唱着：“让我们红尘做伴，活得潇潇洒洒……”
吃过晚饭，正值秋收大忙季节，我俩计划第二天一大早去给我娘家帮忙收玉米，看了一会电视就休息了。
睡梦中，听到大春说难受，说心口疼。
我急忙穿上衣服想去给他买药，他说这么晚了不去了，可能是累了，休息一会儿就好了。我双手扶着他，只听他说腿软，然后突然倒在我腿上，我忙扶起他，他竟然睁着眼睛看我，却怎么也叫不应。后来，我叫醒邻居，可是，等叫来医生，他已经不行了。
看着他静静地躺在那里，我都不能相信他就这样走了。头一天还说，要陪我一辈子，话还未凉，人竟然就走了。
大春走之后，我非常想他，有时候夜里睡不着觉我会到他坟头上陪他，跟他说话。那时，我边哭边说，我希望人真的有灵魂，他能听到我的话，并托梦给我……
他走后我一人过了五年多。那些个孤独的夜里，我都是想着他入睡的。其间也有人给介绍过对象，但我不想那么早就忘记他，也一直没有遇到合适的。

再遇知音倍珍惜，毅然牵手共度余生

2009年春，经人介绍，我认识了一个叫小为（化名）的人，他在县里一家工厂上班，有过一段不幸的婚姻。经过多方了解，我感觉他是个大孝子。还没成家时，我隔三差五地去找他坐坐，他每顿饭都按时按点端到年迈有病的老爸面前。他老爸说想吃什么，不论天气再热，他都会立刻买来，还给老爸理发、刮胡子、洗衣……尽他最大的能力照顾着老人。
他的孝顺感动了我，我感觉一个孝顺的人应该也会是个重感情的人，他对自己的妻子应该不错。于是，我答应了他的求婚，他文化程度不高，不会花言巧语，但他求婚时说的一句话深深地打动了我，他对我说：“只要我俩结婚，我会好好待你，我们好好过，你为我活，我为你活。”
他很朴实，但他知冷知热，对我很好。后来，我前边公婆得病，他为了我也在老人跟前尽孝，因此得到乡邻的认可。他在老人跟前尽孝，我也想多为他分担一点，我们就这样相互支撑着。
从2012年起，他父亲卧床不起，吃喝拉撒都在床上，照顾老人又成了我们的必修课。我俩就这样忙碌着，平常的日子有着平静的幸福。
记得，那天是我生日，一大早，下起雨了，我忙起床收拾院中怕淋雨的东西，他要上班，我就说：“中午回来吃饭吧，我包饺子。”他嗯了一声。我又说：“今天是我的生日，你不回来吃我没有胃口。”大为突然把我抱在怀里说：“你不说，我也记得，我是故意不说。”我笑了，被他搂着，我感到很快乐、幸福。我其实没有太多的奢望，只想后半生有个人做伴，不再孤单寂寞。我想，大春在天有灵，也希望我幸福。”
这几年，我和小为一起照料老人，我的善良也赢得了他的心，我就想即便是二婚，只要真心对待彼此，也会获得真爱。
可是，我和小为的这段婚姻却没有得到娘家人的祝福，这让我很痛苦。心情不好的时候，我就把那些开心的和不开心的事写出来变成文字，然后忘记那些不开心的，只记住那些美好的。
说着石榴从包里拿出了一叠手写的信纸，上面写了许多她和家人的事情。其中一段摘自她日记的文字，算是对她如今心情的一个总结：“不要追想太多已不属于自己的人和事，有些人缘尽了就散了。对于因误会不理解我的亲人，心结总会有打开的一天。生命的脚步只有不停地向前，才能找到心灵的归属……”